朱佳發新詩集《寮子背》出版

朱佳發新詩集《寮子背》近日由新世紀出版社出版。《寮子背》收錄詩人在閩、浙、粵三省,龍巖、溫州、順德四地所創作的詩歌144首,是繼《人們都干什么去了》之后,詩人的第二本詩集。

作者簡介:
朱佳發,1970年出生于福建武平。第三說詩群成員。著有詩集《人們都干什么去了》《寮子背》、長篇紀實文學《奇奇的世界》。有詩入選《世界漢詩年鑒》《中國詩歌選》《福建文藝創作60年選》(詩歌卷)、《獻詩·我的祖國——福建百名詩人心靈之歌》等選本;與康城、黃禮孩、老皮合編《70后詩集》;現居廣東順德。
我在走,我就是方向(自序)
“我在走,我就是方向”,我的這句詩有點傲慢。而此詩句說出十年之后的2014年,我又說“沿途撿拾傲慢的詩句”。
看來,我得從行走、方向和傲慢說起。
我的行走橫跨三省四地,從家鄉武平開始,到龍巖、溫州而至順德。2004年11月9日,在我來到順德兩個月之后,我“走”出了《走》這首詩,最后一句說“我在走,我就是方向”。就我漂泊意義上的方向,經過兩個月的工作與生活,可以說基本確定在了順德,那么,這“方向”就該指向詩歌寫作了。而詩寫有方向嗎?我不覺得我的詩寫有明確的方向,即便有,“走”本身就是方向。
行走有兩個層面的意思,一是“漂泊”層面的行走,為了生存、生活或所謂的事業的客居和遷徙;二是中國文人,尤其是詩人“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之傳統層面的行走,在行走中感受世界的呼吸、大自然的脈搏以及眾生的喜樂疾苦,如同我的“沿途撿拾傲慢的詩句”的下句:“如同沿途撫慰/遺落的靈魂,以及草芥的生命”。
前者,我盡管“橫跨三省四地”,卻乏善可陳,過于順利的行走,還算不上“漂泊”。唯有在溫州短暫客居的日子里,讓我真正感受到了孤獨,在孤獨中寫出了我的第一首長詩《岸》。我一直不認同“憤怒出詩人”一說。“憤怒”是出不了詩人的,反倒孤獨,是最能出詩的。在溫州,我僅有三個朋友,是孤獨的;在龍巖十年,我有一幫三天兩頭呼來喝去的朋友,表面熱鬧,內心還是孤獨的。因為孤獨,我們可以實現內心的平靜,可以在一人獨處時進入另外一個世界,詩的世界,那是一個永無孤獨的所在,那里的一草一木,一聲喊叫一個靜思,都是完全屬于詩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是與詩人融為一體的。因此,我在寫詩時,腦子里出現的是一幅幅畫面,隨后,我會進入一個與現實世界完全不同的場景,之后,手指隨著場景的轉移和變幻自然而然地在鍵盤上敲出詩句。
而游歷層面的行走,我還遠遠不夠。我的詩寫量不多,但幾乎每到一處,我都會寫出詩篇,我知道,這不是刻意為之。這就是行走之于詩寫的意義,它會讓詩人在行走中打通經脈,感應來自大自然的氣息,汲取天地間那份原初的靈氣。
方向,詩寫的方向,就像“我在走,我就是方向”一樣,“寫”本身就是方向。從來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詩人是沿著既定線路按部就班地一路寫下來的,倘若那樣,就不算創作了。詩歌是有難度的寫作,這難度就個人而言,會隨著自身閱歷、經驗、學養的增加而有所減緩或加重,而寫是真理。寫讓我們一直在場。在場很重要,就像我常說的,一個人要“詩意地棲居”,并不需要成為詩人,永葆詩心和詩性比寫分行文字重要。對于非詩人如此,詩人更甚。
我的詩寫不多,自2003年12月的第一本詩集《人們都干什么去了》至今,13個年頭了,也才144首詩(有幾首未放入這本集子)。但我一直在場。在龍巖時比較狂熱,時不時就會一個人前往某地找詩友喝酒。詩友的聚會談詩不多,暢飲時的胡言亂語和豪言壯語就是詩人間最好的碰撞和交流。相聚之后,往往都能寫出詩來。到順德之后,結婚生子,日子慢慢順下來,卻不再獨來獨往地會詩友,詩歌活動也參加得少了。但我依然與詩歌保持著親密的關系。盡管由于工作性質的變動,不同年份所寫的詩歌數量會有不同,甚至,2012年我只寫了一首詩,而2013年則一首都沒寫,但詩歌于我不光是一種內心的需要,更是一種自覺,有著理想主義和完美主義傾向的精神自覺。沒有宗教信仰的我,一直認為詩歌就是我的信仰,因此,我非常認同林語堂先生所說的“中國的詩在中國代替了宗教的任務”。
以詩歌為信仰的我,是素來反對任何形式對詩歌的不恭的。你可以游戲,可以口水,可以寫成腦筋急轉彎和搞笑段子(因為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詩),唯獨不能褻瀆詩歌的美和神圣,不能把詩歌寫得惡心丑陋,把詩歌弄得面目模糊而猙獰。作為最為純粹的一種心靈寫作,當代詩歌在眾多值得敬重的詩人的堅守和開拓中,正在逐步向成熟演進。詩歌的本質是美和神圣的,當詩歌成為詩人生活的一部分,詩人也就是美和神圣的化身了。我為此而深感幸運,因為我一直在感應著美和神圣的呼喚,詩神的召喚。
我不敢說我的詩歌寫到什么份上了,但我有足夠的信心認為自己會越寫越好,甚至覺得,我到目前為止的作品已經是越來越好了。一路寫過來,就像一路在走一樣,風格也會因著工作、生活和境遇、壓力的變化而變化,唯一不變的是詩心,永植于內心和靈魂深處的虔誠和敬畏。“沿途撿拾傲慢的詩句”,這傲慢,就像尼采所說的“我要寫出世界上最傲慢的書”一樣,詩句的“傲慢”不是高高在上,不是凌空蹈虛,而是匍匐大地的靈魂姿態。關懷、體悟與思考的姿態是匍匐的,言說是謙卑的,靈魂的頭顱卻是高昂的,這高昂,就是傲慢,不屈服于丑惡力量的傲慢,不與齷齪為伍的清高與純潔。
寮子背是一個閩西小山村,我出生長大之地。海德格爾說“詩人的天職是還鄉”,詩集以《寮子背》為名,是否有著詩歌寫作的“還鄉”成分,我不確定。而生我養我的寮子背,卻是我所有寫作的源泉,小小的自然村孕育了我一生的詩意。我想,既然回不了寮子背,她也已改變了模樣,讓寮子背成為我永遠的詩歌地理而存在,也算是一種感恩和存念吧。
是為自序。
朱佳發
2016年4月26日
朱佳發的詩
沒有冬天的城市
沒有冬天的城市,人們慣于晾曬
一些發霉物,一年中最隱秘的部分
雪花照樣飄在大街小巷
只是遲遲不落下
僅僅作為想象的雪花
就像這座城市的外衣,時遮時露
人們不再冬眠
夜晚醒著,白天睡去
遠山懶洋洋地打量著
季節之外的城市
陽光無法傳遞的氣息
在村莊最后的枯井中生根,發芽
沒有冬天的城市,人們遙遠地活在
伸手可摘的秋天
在沒有落葉的秋天,慷慨激昂
只論收獲,不談收割
2014年10月24日
人滿為患的城市空無一人
我是走在第38條街道上才注意到的
人滿為患的城市空無一人
小巷努力保持扭曲的姿勢
低調地呵護著千古的曲線:美的淵源
野貓在白天來臨之前穿梭自如
時尚的腳步,如綠色的眼,旁若無人
我的出現未驚動任何一塊磚
我在古城墻的斑駁中投下背影
并認真地擺了個造型
頭頂的黑暗旋即綻放,閃耀著夕陽的絢爛
新城還在規劃,地盤日益擴張
城市人滿為患。罪惡如荒漠上的骷髏
人流如骷髏上的螞蟻
天才的螞蟻勤奮地進出骷髏空洞的眼
但不知道它們究竟在搬運些什么
有什么值得它們窮盡一生去忙碌
而世界依然堅硬如不朽的骨骼
空洞如一條街道
在街道上獨自行走的我,突然發現
隨著我的消失,人滿為患的城市空無一人
2008年4月6日
春
種種跡象表明,這個春天毫無懸念
巨大的病床,魔咒般盤旋
通往血液的透明塑料管
忠誠地守護秘密
陷阱高過平地,如謊言高過承諾
水塔的水已倒流完,今夜有人咳嗽
與河流有關的字眼,干涸如老井
把井眼當望遠鏡的人,據說視網膜已脫落
觸摸生長,有人正在割鋸雷電的牙齒
雨從深夜下到黎明,再從白天下到黑夜
頭頂青草的拓荒者,已經丟掉了鋤頭
陽光照例每天敲打空洞的天空
就像一個人每天都得喂養
生活,這只忠實而又危險的寵物
夏
對手的低調出場,令我措手不及
剛剛淬火的刀,刃光閃爍
木炭還在山上沉睡
煤已經見證了多起礦難事件
但它拒絕為陰謀作證
游泳是多余的,魚說
消融是多余的,冰說
夏天開始游手好閑
當我得知夏天已經游手好閑時
我的強大的敵人據說已揮刀自殘
秋
一根饑餓的骨頭,湮沒于鐮刀的瘋狂
莊稼對田野的背叛,與油菜花和蝴蝶的勾引無關
在無人能覓的荒漠,有人在自制村莊
用料與工期無人得知
在城市最為嫵媚的垃圾場
正夜以繼日地分類處理誘惑
龐大的行囊,裝滿瘦骨嶙峋的尊嚴
如越來越長的街道,盲目地落寞著
目標釘上這個城市最高的水泥柱
剛強而脆弱的擎天柱
在風雨飄搖中堅定地等待藍圖文身
而我的一生都茫然行走的兄弟
還在一步一個腳印地丈量
城市與鄉村的距離
閑暇之余,就用煙頭
在取凈余款的存折上
燙出兩個越瞪越大的圓圈
然后與之對視,然后甜蜜地枕著女兒的獎狀
面帶微笑,和衣而睡
冬
當我試圖對我一年的私心雜念作最后的清倉時
一頭怪獸擦肩而過
毫無敵意的兇猛,驚出我一身冷汗
我應該懺悔么?像雪毫無原則的覆蓋一樣
該為包庇丑陋和罪惡埋單嗎?
我走上季節的懸崖,我想抓住什么
我甚至想縱身一躍,看看深淵的底部
到底私藏著多少我所不知的贓款贓物
我應該懺悔么?我兩手空空
就像所有或善或惡的心靈
一生只為等待死亡判決書的飛臨
寒冷只是一盆爐火
猛獸自陷囹圄,齜牙咧嘴
牢籠外感恩、憐憫和憤怒的我,應該懺悔么?
2008年8月13日
秘密
我的偉大之處,我的渺小之處
我的沉淪,我的卑微
行走時的風向,陪我行走的
一路螞蟻,一頭無形的大象
一群人的遷徙,一個人的出走
雪山所包裹的,深淵所藏掖的
陽光永遠不會照及的那一部分
我從未用文字說出的那一部分
我尚未寫出的那一首詩,以及寫出
卻還沒被人朗誦過的那一首詩
2016年3月10日
聽眾
我從不缺聽眾,哪怕只有一個
詩歌的頭顱謙卑地高昂著
詩句涅槃,不事張揚
就像遙遠的那場雪,兀自遙遠著
天空與大海的間隙,只有風知道
我與文字的間隙,只有你知道
我從不缺聽眾,哪怕所有的人
都走了,包括你
現在,我的聽眾正從四面八方趕來
我知道,他們遲早也會走
我只是希望,他們走時
把我忘記,如同忘記一場宿醉
這很容易,因為,我從不需要聽眾
時間就是我忠實的聽眾
2016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