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文史出版社重點新書,定價:49.80元,責編:全秋生)
《狼狐郡》后記
李迎兵/文
每一次面對久遠的歷史,我總是在戰戰兢兢之中,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無知和可笑。早在很多年前的一次千年景區筆會,我就萌發了寫劉淵在千年屯兵,左國城、離石一帶建都的歷史。那是我第一次涉及歷史小說,我在此之前都是抒寫的是當下生活的小說。歷史與現實是不一樣的,但無論如何,現實是歷史的延續。我總是用當下的事物來觀照著塵封的歷史。所以,《狼密碼》出版發行近十萬冊之后,才又有了現在寫《狼狐郡》的沖動和執念。而《狼狐郡》的主人公吳起是戰國名將,他當年所在的西河郡,與我的老家呂梁山(更確切地說現在的吳城鎮驛城口一帶)也大有關系。
《狼密碼》很好的發行量也給了我繼續寫作《狼狐郡》的信心,但后來寫了多一半,就接到一個在梧桐草堂舉辦的活動。我撂下正在著手的創作,匆忙趕往那兒卻是因為開會的這個梧桐草堂,據說也正是吳起屯過兵的地方。我也只是想去現場感受一下那個久遠年代的某些氣氛。與其說是“梧桐”,不如說是“吳屯”之諧音,即吳起在此屯過兵。那幾天,梧桐草堂所處的山地氣候也很獨特,山下城里不下雨,反而那個山上的位置卻是陰雨連綿,上山的路崎嶇險峻。這個環境場域正好對應著《狼狐郡》里吳起在西河郡的生活場域。加之,還有離石的吳城鎮,也是因吳起而得名。早些年,我上中學時去過吳城,還是冬天去的,很冷,當時很直觀的印象就是冷涼,“吳城三交,凍死飛鳥。”記得川道里的風很大。“駝不完的磧口,填不滿的吳城。”可見吳城所處地理位置也很重要。兩千多年前的吳起在吳城驛城口修筑城墻,作為伐秦的戰略后方重鎮,自然有了很多的傳說和故事。不過,我卻很少聽到過,只有在小說文本里去合理地推想和演繹。
記得我有了寫《狼狐郡》的想法,已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卻是一直動不了筆。萬事開頭難。開始的一兩年里,倒是或多或少了解和搜集了一些吳起的資料,可是如何開頭,如何把握吳起這樣的人物性格,遂成為一個棘手的難題。記得是去年在呂梁,偶然聽到一個朋友夜行時遭遇野狗的故事,遂觸發了一丁點靈感的火花。又是過了一些時日,我乘著心血來潮時,就把這個遭遇野狗的故事置換成了一場人狼大戰,其中還有野狐的叫聲,神秘詭異的氣氛中,在一個叫作狼狐郡(現實中對應的真實地名應該是吳城一帶的黃蘆嶺、薛公嶺)的地方,吳起作為小說主人公就這樣出場了。也就在那個時候,我的靈光一現,仿佛突然間被主人公吳起的靈魂附體了。記得很長一段時間,我仿佛覺得自己變成了殺妻求將的吳起了,一直在每天的寫作中,宛若背負著比吳起還要沉重的精神負擔。由此,我把我此時此刻的這種沉重感,再傳遞到兩千多年前的吳起這個人物身上。換一句話說,我實際上在抒寫我自己心目中的那個吳起。
即便如此,我依然要讓吳起在他自己所處的空間和場域里一步步來完成他自己。比如,被吳起殺死的妻子田小璇,一直活在吳起的心靈世界里,甚至作為他夢魘的一部分,乃至還影響著其后的人生格局和最終命運的走向,仿佛悲劇一開始就已釀成。吳起的這個心理陰影又疊加之后再次傳染到我的身上,在構思和寫作《狼狐郡》的三四年時間里,我的心也一直被過去兩千四百年左右的吳起和吳起朋友圈所形成的那種特有氛圍和氣場所牽引著,一步步在過往的那個歷史時空里蹣跚行進著。任何個體生命,只能活在自己的歷史時空里,也只能在歷史所規定的局限里一直打轉,卻無法得到最終的解脫,惶惶不可終日,或也包括我們每一個人。
吳起生命中的三個貴人:季孫氏、魏文侯、楚悼王。以及小說中與他有過交接的荀康、嬴師隰(公子連即后來的秦獻公)等,都讓我在現實中對應著一些生活的投影。荀康的生命理念,荀康的生活方式,荀康的真誠友善,或多源于我身邊某一個老師,某一個貴人。而嬴師隰作為廢太子的形象,在魏國寄人籬下,隱忍近三十年,最終一飛沖天,回到秦國,躍升國君大位。這個人物,有讓人欽佩的地方,尤其他在魏國與吳起的相處,與各種各樣的人物相處,都能體現著他的品性。但他榮登大位之后的變化,又是始料未及,突顯了權力的某種變異性。這些人物,都對主人公的命運起落有著不同程度的影響。吳起身上有暴戾的一面,尤其二三十歲時,千金散盡,都未能在老家衛國謀到一官半職,甚至或有傳說中他一怒之下殺死二三十個對他冷嘲熱諷的人(司馬遷的記述里對這一點似乎存疑)。所以,吳起的性格有其復雜和難以把握的一面,這才會有為了緊緊抓住到手的唯一機會而殺死自己的妻子(這在現代社會看來簡直不可思議的犯罪),也才會有了他一步步走向人生末路的悲劇性結局。他性格中的某些暴戾成分,也使得他命運的起落或最終失去了正確的方向。在我的這部小說里,并未把吳起拔高成一個完美無缺的英雄,而是著重寫了吳起的人格缺陷和雄才大略,吳起一生在衛、魯、魏、楚等國之間孤獨地游走著,即便伐秦,寫兵書,變法,但最終還是無法找到自己的精神歸宿。
《狼狐郡》的抒寫,盡可能地讓我在一個離石邑城的歷史地理坐標上進行不斷的展開和輻射。從三八婦女節那一天寫《狼狐郡》的引子第一段,我能夠體會到吳起那個被冤殺的妻子田小璇時的那份怨憤和悲苦。后面章節里,吳起與蕭瓊和戴芙蓉這兩個吳越歌姬之間的某種置換關系,也有了幾許現實中的某種悲情映照。五月端午節脫稿,正好寫到主人公吳起“楚歌絕唱”的悲劇結局。吳起在西河郡一直待了二十三年。所以,戰國時期趙國離石邑城,既是用吳起的視角在打量,或也是屬于生于斯長于斯的后來者我的。我還曾借著外出采訪的機會專程到山東和湖北尋覓過吳起的足跡(特定的地理環境和空間場域)。在蒼茫與混沌之間,只有一種情感天性定勢使然,也是我力求在一步步狼狽不堪的踉踉蹌蹌之中,或想要在《狼狐郡》中達到某種與眾不同的地方。我總是想起貝婁《掛起來的人》主人公所說的一句話:“世界越活躍,我的動作就越緩慢。我的孤獨感與世界的喧囂和狂亂同步增長。”有時,或者更多時候,我比那些討厭我的人更討厭我自己。我之所以還一直地寫下去,是因為我對文學的夢想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之后,一直未曾改變過,只有大多數時候寫不出來會瀕臨絕望,反倒在越來越陷得深入的創作過程之中會更加亢奮。
作者簡介:
李迎兵,作家,評論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長期擔任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普及部輔導教師。現為文聯專業作家。市政協委員。已發表文學作品六百多萬字,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溫柔地帶》《美人歸》《醉芙蓉》,長篇小說《狼狐郡》《狼密碼》《雨中的奔跑》《校園情報快遞》,長篇評論《淺談小說創作》及點評集等多部,《文藝報》和央視讀書頻道作過介紹。曾在北京大學、中國政法大學、北師大、中國傳媒大學、北京物資學院、遼大、東北大學、太原師院、呂梁學院等高校作過百場文學演講。《溫柔地帶》在《滇池》與《小說月報》合辦的“中國短篇小說精品展”推出,多家文學刊物轉載。長篇小說《雨中的奔跑》曾入選《火花》雜志北京版核心欄目“中國文學六十人”,并獲得首屆張愛玲文學獎,引發《三晉都市報》《南方都市報》《北京日報》《山西晚報》《生活晨報》《都市》《名作欣賞》等上百家紙媒、多位名家和中國作家網、作家網、中華網等網媒熱議,《亞洲周刊》及《紐約時報》撰稿人Afra Wang 給予評論。長篇小說《狼密碼》由山西出版傳媒集團山西人民出版社隆重推出上市,參加首屆山西省文博會書展,并在北京召開新書發布會,入選晉版優秀圖書、年度好書推薦、十位名家為您推薦的共讀書目、山西省三晉英才獎勵計劃等榜單和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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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文史出版社重點新書,定價:49.80元,責編:全秋生)
名家傾情推薦:
小說的想象空間給歷史人物增加了諸多的可能性,也使得主人公的性格更加豐滿,栩栩如生。
——著名作家、中國文聯副主席、茅盾文學獎得主張平
李迎兵的歷史小說筆墨濃重、情節奇詭、想象馳騁,具有相當品位。
——著名評論家、中國作家協會創研部主任、茅盾文學獎和魯迅文學獎評委胡平
長篇小說的生命時空,或具有中短篇小說無法達到的物理長度,這使得其體量上具有了某種先天優勢。
——著名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書記處書記 邱華棟
秋生薦書: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腦海里突然想起杜牧的《阿房宮賦》來,想起大秦強悍、威猛的虎狼之師,想起春秋爭霸、群雄逐鹿的亂世時代。但我萬萬沒有想到,歷史上還有這樣一位將軍,大膽伐秦、敢于變法、勤寫兵書,一生奔走于衛、魯、魏、楚之間。以五萬魏武卒擊潰五十萬秦軍,大戰七十六,全勝六十四,其余皆不分勝負。他,就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變法殉道者——長篇歷史小說《狼狐郡》的主人公名將吳起。
小說開篇以一場驚心動魄的人狼大戰拉開了歷史帷幕,然后從名將吳起酒醉之后殺妻到魯穆公座前求將切入,對吳起一生縱橫疆場卻不得善終的悲劇命運和心路歷程進行了解剖式的靈魂拷問:滿腹才華無上野心的少年吳起,為求得功名不惜傾家蕩產,最后卻落得殺妻求將、母喪不歸、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千古罵名。而事實上的吳起確具將帥之才,他腹有詩書、胸藏乾坤、武功精湛、思想激進、目光遠大,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沖鋒陷陣,對手下將士關懷照顧無微不至,情同手足,渾身上下散發出超強的人格魅力。吳氏、田小璇、蕭瓊、戴芙蓉等貌美如花的女子先后為其驅使,無不心悅口服,就連魏文侯的五公主也因其功高蓋世而心生欽慕之情。無奈,造化弄人,正當他由衛而魯、由魯而魏大展宏圖之時,卻因功高震主慘遭魏武侯冷落,失落至極的吳起只好又一次漂泊來到楚國,在楚悼王的重用下拜為令尹,實施變法,為此得罪大小權貴無數,最后在圍魏救趙回楚祭悼楚悼王時終遭殺身之禍。作者一聲長嘆,吳起身經百戰沒有死在敵我懸殊的戰場,卻死在了權貴瘋狂復仇的利箭下。令人噓唏不已。
《狼狐郡》是小說家李迎兵繼十萬冊暢銷書《狼密碼》后精心打造的又一部長篇歷史小說。故事大開大合,大起大落,敘述時空變幻莫測,在歷史與現實對接的想象空間里,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有缺點的悲劇英雄形象:自田小璇死于自己的刀下起,吳起的內心世界就已經充滿著暴戾與殺伐的死結,他的靈魂與肉體時而分開時而融合。兒女私情與忠孝禮節在國家利益與民族大難面前,分量輕如鴻毛,他可以損一己而利天下。這或許就是小說的文本終極意義所在。
《狼狐郡》,一部以少勝多、以弱克強的戰爭備忘錄,一部解讀名將吳起功過是非的成長史,一曲憂國憂民、變法殉道的慷慨悲歌。歡迎各界朋友關注收藏。
閱讀節選:
引 子
狼狐郡。
夜深人靜。突然,吳起在大帳里倏地聽到外面傳來一聲毛骨悚然的尖叫。這樣的尖叫,仿佛讓他想起自己在衛國左氏城那場以少勝多的械斗。殺得興起的吳起揮舞大砍刀,左右開弓,一時間眼前血肉橫飛,腳下傳來的慘叫宛若剛剛發生,二三十人紛紛倒斃在地。
吳起的大帳外是一個有著千萬年沉睡不醒的綿延幾十里的狼狐嶺。郡府居于狼狐嶺的岔口,因此而得名狼狐郡。早些年這塊地界曾被秦軍占據,現在已歸屬魏國了。此時,吳起從睡榻上一躍而起,出了帳門站在了一塊巨石上。但蹊蹺的是,在那聲夜半的尖叫之后,四周便又是一片萬籟俱靜。
“將軍,請回吧!”
“剛才什么聲音?”
大帳外正有戰車一乘,十名拿著劍戟的士卒分列在兩旁,其中長得高壯的什長韋成梗說:“附近有一只野狐。”
許久,又一陣號叫聲突然從吳起身后傳來。吳起轉身從帳中拿了一把大砍刀,就一個人步出行營。
韋什長與幾個士卒緊跟而上,吳起不耐煩地擺擺手,說:“我去去就來,不必跟隨!”
走了沒有多遠,吳起就看到了野狐在行營外的一個土垣上面朝著他這邊蹲坐著,而且看到吳起也不跑,只是沉默對峙良久,然后又發出像剛才那樣的尖叫聲。黑暗中,只覺得野狐的氣息步步逼近,這讓吳起有些膽寒。
野狐依然與吳起對峙著,只是發出嗷嗷嗷的聲音,讓他恍然想起一個人來——是誰呢?
吳起想起的是被自己一刀斃命的田小璇。也就是他那當年從齊國娶過來的妻子。吳起不由得向這只野狐追去。他不想射殺它。
正在腳下生風地追著野狐的時候,卻聽到身后又有了急促的腳步聲。
“我讓你們不必跟隨,為何不服從命令?”
后面只有越來越快的腳步聲,并沒有任何回應。還沒等吳起反應過來,就見一只兇狠的公狼撲到了他的肩膀上。吳起用腦袋頂住公狼的脖頸,兩手緊緊拽住了公狼的兩只前爪,大砍刀早已落在了一邊。而公狼仰天張大著嘴,一邊呼喊著正在趕來的幾只惡狼,一邊用兩只后腿抓在了他的腰胯兩邊。吳起左右甩了幾次,公狼反倒撕扯得更厲害了。
前面有一個陡坡,吳起背著公狼就向上跑。山風撲面而來。漫山遍野籠罩著神秘詭異的黑色和寒冷的氣韻。這也才剛剛立過秋,但強勁的山風宛若一堵墻般壓了過來,差點沒把吳起推倒。夜空中傳來那只野狐的陣陣哀鳴,凄厲而憂傷。吳起的背后是呂梁骨脊山的余脈一路蜿蜒,在黑夜里依然能夠感受到這種峰巒疊嶂和曲徑通幽的氣氛。
“哈哈哈!嘎嘎嘎!”頭頂穿天的白楊上有著信狐(貓頭鷹)的叫聲。
“小璇!小璇!”
田小璇就是當年被吳起刺死時,窗外傳來一陣接一陣的信狐叫聲。突然,吳起猛然發出了驚天的一聲叫喊:“小璇——”
吳起背上的公狼受到驚嚇,竟然仰頭號叫一聲,乘機向前一躥,一頭栽入了前面的深澗。
在鬼火閃爍中,那只宛若小璇的野狐在吳起的眼前舞蹈著。野狐那瓜子形的臉和柔媚的身段,簡直一個活生生的田小璇再世。
“小璇,是你嗎?”
吳起陡然間升騰起一種強烈的負罪感。當年在魯國殺妻求將的行為,讓他背負著終生的罪孽,早已在不歸路上漸行漸遠了。吳起的兩眼里注滿了懺悔的淚水。
死在吳起刀下的妻子田小璇在相隔千里之遠的魏國西河郡——也就是俗稱的狼狐郡驛城口這兒顯靈了。
吳起回頭走了一段路,在陡坡下面找到他的大砍刀。那只被摔下深澗的公狼同伙趕來了。這是兩只全身都是黑色的狼影,一躥一躥的,周旋在吳起揮舞的大砍刀之間,竟然與陡坡上起舞的野狐形成一個同頻共振的奇怪場域。
這個隸屬于一個官名叫西河郡的地方,當地人稱作狼狐嶺,抑或干脆叫狼狐郡。在驛城口的四周,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民間傳說,野狐比狼都多,神出鬼沒。那只小璇靈魂附體的野狐一直不左不右地跟隨著吳起,無論他走到哪兒,它都跟到哪兒。就在這個神秘奇特的深夜里,吳起的軍帳四周被崇山峻嶺所環繞,腳下站立的地方,宛若一只巨型的大鼓,中間凸起的部分更像田小璇越來越鼓脹的肚皮。
“吳起,肚子里又有了咱們的第二胎!”
吳起還是不為所動,盯住了睡榻上轉過頭來的田小璇。
“夫君,我不要死,我不想死!咱家的期兒才兩歲,肚子里又有了他的小弟弟……”
吳起還是不吭一聲,早已出鞘的長劍——不,是那把跟隨自己多年的大砍刀,伸出去就不可能再收回來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
“你為何要殺我?”
“魯國與齊國交戰,誰讓你是齊國田大夫的女兒呢?”
“你可是衛國人呀?為何要為魯國去打齊國?”
田小璇那時候直勾勾的眼睛,就是現在此時此刻那只離吳起不遠不近的野狐。
也就在田小璇的肚子上,不,是狼狐郡的夜空上豁開了一條口子。
“天,天空流血了……”
吳起仿佛看到有無數的鼓點在田小璇鼓起的肚子上敲打著。那涌動著鼓點的節奏,正是無數的雨點凌空而下,宛若天兵天將。
“小璇——”
吳起把田小璇抱起來,田小璇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眼睛里的光亮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失。但讓吳起感到萬分不解的是田小璇的胸口處,宛若有一顆巨大的心臟在咚咚跳動著。
那時,吳起的母親已經死去多年,但他背后總覺得陰風陣陣,然后是母親悄然站到了他的身后,只是他早已感覺不到任何溫暖了。
“你這個千刀萬剮、斷子絕孫的孽子呀!”
吳起久久地跪在了母親的牌位下。
“你是這樣去實現你帶兵打仗的夢想嗎?孽子啊,孽子,你讓我如何去陰曹地府見你爹吳猛?”
田小璇就這樣橫死在吳起的刀下。
那時的狼狐郡四周廣大無邊,可以自由自在地容納著千萬顆不同的心靈。魏國的人們一開始還并不知道吳起的處境。吳起時時刻刻被那些老家衛國的冤魂纏繞個不停,使得他接下來的整個人生過程變得更加無法把握,也徹底在失控的邊緣上如同脫韁的戰馬在奔跑。他知道自己早已停不下來了。
吳起選擇戍邊,在荒野的西河土地上,廣闊無垠的疆域上,可以盡情地自由馳騁著,一個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去回憶。可是,他辦不到。
“嗷——”
吳起只身從陡坡上匆匆前行,盡管手里一直掂著大砍刀,但心跳一陣比一陣激烈,如同懸在嗓子眼兒一樣,背上卻一直冷颼颼的,仿佛公狼還依然毛發倒豎地趴在他的背上。環顧四周,左后方野狐依然隨影相隨,吳起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這時,突然從右側傳來一聲極為恐怖的狼嚎聲。這種狼嚎聲,在空曠寂靜的狼狐嶺里顯得格外刺耳。吳起順著聲音回頭望去,只見夜色下墳地一閃一閃的鬼火旁,聚攏著大約有十五六只野狼。它們背對著圍成一個圈,仿佛聚集在一起開會。因為吳起在暗處,野狼們則在鬼火間妖嬈地擺動著后臀,遠遠看去異常清晰。吳起真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加之后面又有另外跳下深澗的公狼同伙斬斷了他的后路。吳起只得自己打氣壯膽了,他貼住了一棵棵緊密相連的白楊。屋漏偏遭連陰雨,也不知什么時候,三只拖著尾巴的惡狼悄悄尾隨上來了。它們的眼睛鬼火般一閃一閃,在夜色下能感受到一種陰森森的綠光。吳起一下子攥緊了手里的大砍刀,只好停下來和它們對峙。兩只惡狼也停下來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死盯住這邊。或許這惡狼也有點害怕吳起手里的大砍刀,竟然有些畏畏縮縮地靠在了一邊。不管它們了!吳起繼續向前,可它們又尾隨上來。吳起思來想去,無論如何是不能貿然地去攻擊,必須一招制勝。只有且走且說吧。吳起繼續前行,同時把大砍刀故意拖在身后地上,使它在行進時不斷發出嚓啦啦的響聲。
吳起就這樣,既要向前走,可又不能快跑,于是只有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終于在走到墳地時,被逼到了野狼屁股對著外側開會的地方。吳起這個時候出其不意地拖著大砍刀跑了起來,而且直入開會的狼群里跑。吳起躥到狼群開會的中心對著頭狼就砍。頭狼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倒在了血泊之中。其余野狼竟然一下子嚇得目瞪口呆,瞬間一哄而散了。這時,吳起大汗淋漓,仿佛是死里逃生。他繼續在頭狼身上砍殺著,快捷,兇狠,刀刀致命。到底是嚇出來的,還是累出來的,就連吳起自己也不知道,倒是那只幻化成田小璇的野狐一直在身后不離不棄地跟著他。
韋成梗什長帶著十幾個士卒趕來的時候,吳起回頭去看那只野狐,卻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
“小璇——”
吳起叫了一聲田小璇的名字,仰天大哭。
李迎兵《狼狐郡》:歷史時空、藝術想象和人性情感的多向度呈現
作者:井 瑞
這些年來,陸陸續續看到李迎兵一直在堅持寫作,一本接一本地出書,頗有收獲。除了中短篇小說作品以外,比如以《溫柔地帶》和《美人歸》這兩個集子為主,他還又出了好幾部長篇小說,其中最早的一部長篇小說,是反映校園生活的題材,他應一個書商創作的《校園情報快遞》,二十四萬字,二十多天在魯院寫完的。這部小說在二渠道累計發了有十萬冊,但他沒能賺到多少錢,稿酬差不多拿到了三千。后來,又有獲過首屆張愛玲文學獎的長篇小說《雨中的奔跑》。隨后幾年,李迎兵長篇歷史小說《狼密碼》和這部剛剛創作完成的《狼狐郡》(中國文史出版社即將出版),就突出了歷史文化地域概念了。據說市場發行不錯的《狼密碼》,小說主人公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匈奴貴族劉淵,其在離石建都,并成為建立第一個匈漢帝國的皇帝,而《狼狐郡》的主人公則是兩千多年前的吳起,大名鼎鼎的魏國名將,伐秦,寫兵書,變法,后來當了楚國的令尹(相當于丞相)。吳起也曾是在今天的離石吳城一帶屯過兵,建立冷兵器時代第一支特種部隊魏武卒。
歷史小說的抒寫需要研讀相關的歷史典籍,于浩如煙海之中,尋尋覓覓,但有時又讓寫作者覺得捉襟見肘,付諸闕如。而李迎兵長篇小說《狼狐郡》則是以離石邑城這個地域性符號為主要標志,然后從這一地理坐標的狼狐嶺上人狼搏殺寫起。記得他的《狼密碼》第一章里也寫到一場千年山的狩獵,人狼之間的博弈。不過,《狼狐郡》里的吳起這一人物則是更具有了張力。這是因為特有的地域性特征和神秘緊張的氣氛,在《狼狐郡》引子里就傳達了出來。更主要的一點是,吳起那矛盾撕裂的人格特征有了充分的體現,小說直面了其殺妻求將的諸多外因和內因等等真相。李迎兵在小說一開頭的引子就為整部小說定下了敘述的整體基調。
李迎兵長篇小說《狼狐郡》開頭的引子有三四千字,以吳起置身狼群之中獲得險勝,很能吸引住讀者。隨后,小說的第一章就寫到離石邑城,吳起如何面對與趙國守將藺天成聯手伐秦的問題,以及與妻妹田秋月(藺天成夫人)和妻弟田園的關系,加之他的五歲兒子吳期也正在田秋月家中,但父子如何相認,這對吳起都是一個考驗。在小說的引子和十五章共八十九個小節里,物理時空的鋪展中,又有心理時間結構的人物閃回,突顯了歷史的吊詭、地域的特色和命運的起落。
這種多向度的呈現,體現在李迎兵抒寫主人公吳起時不斷地投射著其心靈隱秘的部分,繁復的閃回,反而強化了人物的命運感和歷史時空的無常感。這是一部復雜而又簡單、明朗而又曲折、真切而又曖昧的長篇歷史小說。筆者隨著作家李迎兵一起進入到了吳起的年代,甚或一起進入到了吳起的內心。
小說的歷史時空,通過真實的歷史人物,在具體的人物關系鋪展和場景設置上,就有了作家自己的取舍和獨有的想象空間。比如藺天成夫婦以及其他衍生的相關人物,就是在真實歷史的基礎上大膽的合理想象。前三章劍拔弩張的矛盾沖突,源于三年前吳起殺妻求將所引發的諸多事端,既有齊魯兩國追趕到魏國安邑來暗殺吳起的兩路人馬,也有老丈人田大夫的復仇計劃,在一個叫紅豆峽谷的地方展開了一場搏殺。這場搏殺,與引子中寫的人狼大戰和離石邑城由緊張對峙到交手再到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在這種錯亂的游走之中,讓吳起轉危為安。
李迎兵在第一章第六節里寫道:
遠遠地看到了城門口走出來一個怒火中燒的小女子,宛若一個活生生的田小璇重生。再一細看,才發現是藺天成的夫人田秋月。天呀!他一下子瞠目結舌,竟然這么快就看到田小璇的妹妹了?這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了?吳起知道藺天成娶了田小璇的妹妹田秋月,但一旦真的在這個時候突然遇在一起,讓他還是覺得難以面對。
這一段描寫隱含了小說主人公吳起接下來所必然遭遇到的一場不打不相識的交手。他不卑不亢,又要在交手中適可而止,傳達其內心中極為不平凡的一面。即便如此,吳起依然無法擺脫常人的兒女情長,并由父子無法相認所帶來的悲涼。
李迎兵在《狼狐郡》第二章第六節里是這樣寫的:
吳起以為兩三年未見的兒子會一下子認出父親,并向他懷抱里撲過來的。可是,沒想到吳起張開臂膀時,小吳期卻穿過他的身邊,撲在了他身后藺天成的懷抱里了。這讓吳起的心很痛,眼里的熱淚差點就要落下來了。可是,這個又能埋怨誰?還不是他這個始作俑者嗎?一切是咎由自取。
小說把主人公強硬的外表撕裂開來,展現其不為人注意的另一面。人生的走向,命運的車輛,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即便貴為魏國大將軍的吳起,依然有著他自己的無奈。李迎兵在前三章,既寫了吳起的軍事天才,甚或他的膂力過人,他的敏感睿智,但也寫到他內心的隱痛,殺妻求將給他帶來的人生陰影,突顯了另一個不同尋常的吳起形象。
小說的敘述既有物理時間的順序刻度,又有不斷進入人物內心的閃回,通過倒敘和插敘來反映人物所在的年代和地域,使得人物在各自的命運軌道中發揮著作用。
長篇小說的推進需要一種持之以恒的定力和執念,并且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付出辛勞。《狼狐郡》不同于《狼密碼》的地方,正在于李迎兵既能夠通過人物的感性視角來浸染到特定的地理場域和歷史情境之中,并又能保持這種相對穩定的時空擴展力,使得人物命運的觸角盡可能深入到生活和心靈的細微部分。其中離石邑城的布局,街貌特征,從藺府到鐵匠鋪,然后十字街、染坊、鑄幣工場等等,以及狼狐郡大營,魏武卒訓練、九華山白馬仙洞等等,都是緊隨了人物的視角來抒寫,突出特有的年代氛圍感。
其中,第十四章第六節里的一段是這樣寫的:
隨即身后的白光瞬間變成了深紅色,忽然間,雷鳴般的轟隆隆聲滾過頭頂的天空,甚至在車乘外的大地上顫動著,搖晃著,翻江倒海的雨水瓢潑而下。
頗具有深意的描寫,暗含了主人公吳起接下來的命運。風雨飄搖之中的行走,“大地上顫動著,搖晃著。”吳起內心燃烈的團團火焰,正是為了實現他自己在母親面前發的那個誓言。楚國令尹一職,就相當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卿相之位,但為何吳起僅僅一年多時間就慘遭厄運?不能不說這與他一開始的變法用力過猛不留后路有關,事實上他的一生都在豪賭,從與母親作別的那一刻,他就踏上了不歸路。
李迎兵的筆觸已經深入到了主人公吳起的內心深處,不斷地用富有代入感的抒寫來進行人物命運的場域和情境還原。從一系列環環相聯的事件來解讀,從相關其他人物與主人公對應的關系中來讀取更多密碼。荀康這個人物,代表那個時代的知識分子,率真,獨立,自由,形成與吳起完全不同的另一種人生路徑。嬴師隰(公子連)則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太子,卻是父親秦靈公死后,被秦簡公接替了大位,而他遭到流放,最終逃到魏國,長達二三十年的隱忍,直到奪取大位,成為了秦敬公。
可以說,與吳起相對應的一組人物,比如魯穆公,季孫氏、魏文侯,魏武侯,嬴師隰(公子連即后來的秦獻公),楚悼王等等,雖各有特色,但嬴師隰給人留下的印象更深。這個人物與吳起在小說里屬于平行的另一條線,李迎兵不斷地反復寫到他,也暗含了深意。而吳起的兒子吳期去秦國尋找自己的老師荀康,則是與秦敬公有了另外一番對話。吳期則是走了不同于父親吳起的人生之路。
另外,吳起身邊的女人,除了第一個休妻的吳氏,就是后來被殺的田小璇。田小璇一開頭就活在吳起的夢魘里,并且一直伴隨了他的一生。而蕭瓊和戴芙蓉這兩個吳越歌姬,則是以一種人質“交換”的方式,有了不同的命運。尤其,她們早年先后被俘獲受辱,又分別在吳起身邊待過。蕭瓊離開吳起,則是為了從秦軍那兒換回被秦軍俘獲的吳起兒子吳期,結果是嫁給了秦軍將領邢讓。后來,邢讓死后,她又嫁給了秦軍新任將軍孟翔,只是孟翔又戰死了,她自殺未遂。最后,蕭瓊帶著一雙兒女回返吳越老家時,又為吳起擋住了致命的一箭。
這些不同的女性人物的命運,也映照著那個戰國時期的紛紜變化,每一個置身其中的人都無法把握自己,包括吳起,最終變法失敗,落得個被萬箭穿心的下場。小說的精彩之處正在于呈現了這種命運的起落,人生的無奈,歷史的蒼涼,當然,人物對話的描寫,似乎還可以更加深入,于繁復之中發掘其個性特點,心理活動的內宇宙也可以達到一個藝術的極致,等等。
筆者在李迎兵長篇小說《狼狐郡》里讀到了一種悲憫情懷,并能夠體會到一段塵封的歷史在小說的想象空間里滿血復活。
評論作者簡介:
井瑞,著名文學評論家。曾擔任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普及部主任、魯院培訓部主任、魯院圖書館館長及《文學院》(《新創作》)執行副主編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