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雜蕪的時候,總喜歡取一只明潔的玻璃杯,舀入一勺茶葉,高高執(zhí)壺,注進(jìn)新燒的開水。連綿起伏的晶瑩水線如山泉飛流,一時玉碎珠濺,茶葉在熱水中激烈地上下翻滾,熱騰騰的濃郁茶香伴著濕漉漉的水汽噴薄而出,沖動每一處感官。片刻的喧囂過后,一切又恢復(fù)了平靜,茶葉打著旋兒慢慢下墜,最后安然的居于杯底。我的心仿佛也有了著落,便靜靜的坐了下來,一動不動的注視著那杯茶水。
蜷縮的茶葉慢慢地舒展開來,如同蟄伏的生命在春天的召喚下徐徐蘇醒,又如同一個稚拙的花蕾砰然綻開,釋放出所有緊閉的瑰麗花瓣,將一春的光輝傾瀉無遺。周圍的水被洇上了柔媚的綠,一圈圈的擴(kuò)散,直至把整杯水染成春天般的碧色。清亮的茶湯沉靜如一塊溫潤的美玉,點點閃爍著陽光的韻律。
捧起茶杯,手指輕輕摩挲著杯壁,感受著透過指尖傳來的溫度。這是陽光的熱力,是柔嫩的枝葉蘊藏的三月最明媚、最純粹的光明。那一泓綠色的陽光,朗朗的照進(jìn)心扉,光鮮亮麗的色調(diào)暖暖的可人,映射心底里最敏感的光亮,讓人心生溫暖。
悠長的茶香在氤氳的霧氣中緩緩浮動,漸次充盈于整個屋舍,在鼻間心頭縈繞不去。這種似曾相識的味道撩動了一些俏皮的記憶,使人陷入了某種奇異的沉思。眼前鋪開了一片光亮的青草地,一個小小的人兒在向著更深的深處奔去,盡情享受無限寬廣的自由。所謂茶者,乃人處于草木之間,那隱約的山嵐之氣一洗鉛華,將人帶到自然中最本初的狀態(tài)。突然間有些動容,竟在不經(jīng)意處,自己與幼年已隔了這么遠(yuǎn),于是禁不住去關(guān)心一下自己,問一聲“你還好嗎?”聽著這一聲問候,心不由自主地柔軟起來。
啜飲一小口泡好的茶,帶著馨香的溫?zé)岵铚|碰到敏感的舌尖,似有點清苦,又有些甘爽,清氣飽滿,品味疏淡,回味雋永,齒頰留香。茶水由舌至喉,再順著食道慢慢往下淌,涓涓細(xì)流一路毫無阻礙的沖開凝滯于心的膠著,緩解了心頭因阻塞而產(chǎn)生的疲軟,一絲絲體貼入微的滲進(jìn)肌膚,浸潤著心間的每一寸土壤。
飲下那淺淺的一汪碧水,心似乎也明澈清亮起來,不禁去思考這樣的問題:我們最寶貴的心靈,是否為沖天的黑煙所玷染,為嘈雜的噪音所侵蝕,被汽車的飛輪碾軋的支離破碎?我們總是執(zhí)著于外在的修飾,是太關(guān)注自己,還是忽略了自己?我們的心,究竟想要什么?這樣想著,總會有“覺今是而昨非”的頓悟。心性本自澄明,需要我們的關(guān)懷和護(hù)養(yǎng),使之穿透外界繁復(fù)的表象回歸到生命初生時那般純真質(zhì)樸的本源。因此,又何妨捧一杯香茗,面對沿途美麗的風(fēng)景,慢慢走,慢慢看……
說到品茶明心,就想起了有名的趙州公案。無論對誰,趙州禪師都不緊不慢地道一聲“吃茶去”,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中,禪師回轉(zhuǎn)身,輕輕捅動紅泥火爐,一股溫暖的橙紅色火苗竄了出來,舔舐著一把質(zhì)樸的茶壺,腹內(nèi)的三江之水已然沸騰,整個禪堂充盈著沁人心脾的茶香。誰都沒有多言,大家靜靜落座,將茶杯舉到口邊,一品,再品。最后抬起頭,相互交換一個淡然的微笑。如同至深的佛理只能拈花相傳,人生的體悟,很多時候不必說出口,自己的心,也只有自己才會明白。只在這一盞茶間,冷暖自知,甘苦自知。
品茶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手握一杯熱茶,就好像握住了流轉(zhuǎn)的過往。四季回環(huán),人潮漲落,不變的只有一顆本心。真正健全的心靈不會被外物所役使,而是境隨心轉(zhuǎn),物隨情移,在內(nèi)心的明晰和清透中,獲得一生的寧靜與安樂。這,也許就是茶帶給我們的最大財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