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武眉凌/文
 
    總想寫寫老屋，總因對老屋感情太深而不敢下筆，特別是當老屋的所有權歸屬他人時，我更是夜夜夢回老屋……
 
    每次回故鄉，都遠遠的對老屋深情地遙望，只是因為愛得太深，我才不敢走近，怕驚憂它，也怕自己太傷感。
 
    早在幾年以前，鄰居就想買我家的老屋，哥姐和我商量，我已是出嫁的閨女，不好表態，嘴上雖說不管，實際上我的內心是極不情愿的，還特地買了兩棵小棗樹栽到了庭院里，以示我的心思。我知道，哥姐也是舍不得的，盡管他們的新居寬敞明亮，老屋已閑置多年無人居住。但是，這畢竟是我們的祖先留給我們的，且有我們童年的足跡在此。
 
    當我得知母親終于禁不住鄰居的幾句好話而賣掉了老屋時，（其實不是賣，是用老屋換了鄰居的一個新院），老屋的影子便如石塊一樣壓在我的心頭，讓我多少日茶不思飯不想。
 
    我家空的老屋，是典型的老式四合院，雖然占地面積不大，但東西南北房一應俱有。特別是北房，是我村的至高點，不知它蓋于何年何月，但它長長的青磚和斑駁凹凸的墻根，昭示著它的古老和滄桑。
 
    我小時候，是沒有資格住進北房的，北房住的是我的爺爺。我和父母及兄姐分別住在東西偏房里，南房用來做廚房。那時候，我感覺我家的北房，就像圣殿一樣神秘雄偉。要進屋，得先上六級臺階，才能踏進門坎，且屋里是青磚鋪地，這在當時是不多見的。據說，我家祖上頗為殷實，曾祖父、祖父都是三鄉五里有名的秀才。最讓我難忘的，是庭院的大門樓，那才是真正的畫棟雕梁呢，非常藝術，真的是“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翚斯飛”。門臉伸出足有一米長，為此，遇到風雨天，即使我家朱門緊閉，也有人在我家門口避風遮雨。前幾年我縣建年畫博物館，開館那天，我應邀前去參觀，當時我曾自豪地對友人說：“博物館的某門樓特像我老家的大門，但遠不如我家的大門巍峨壯麗。”
 
    豪華的門樓和至高的房子，代表著我家祖輩的輝煌。可惜，我的父親，雖受過高等教育，卻背上了“敗家子”的黑鍋。但我知道，我的父親已經盡力了。英年早逝的父親直到臨終，都沒能住進北房，咽氣后，才被人抬到北房的外間屋里。記得那在，小小的我圍著父親的欞床轉了好幾圈，我清楚的看到父親穿著新鞋子戴著新帽子，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小小心眼里還挺羨慕，因為死可以穿新衣服。
 
    后來東西廂房都拆了，到我搬進北房時，此屋容不得華已盡,已走到“秋鬢含霜日”了。那時住老屋，就怕亂風下雨，記得一次半夜狂風大作，大雨如注，屋頂上一個螞蟻窩被沖開，雨水“滴滴嗒嗒”地漏了兩臉盆，眼見雨急一陣緩一陣沒有停歇的意思，我只好披上一塊塑料布到村西新院里去喊我大哥。那時我好像才十二三歲光景吧，在這之前我是從來不敢獨自走夜路的。記得當時天上閃電如蛇，震耳欲聾的雷聲就響在頭頂，閃電劃過時我看到風雨摧彎了路旁的小樹，我也幾乎站不住腳，但我卻沒感到一絲恐懼，由此我認識到，我是一個有勇氣迎擊人生的暴風雨的人，且能遇事不慌。
 
    終是奈不住深深的思念，特別是當聽說老屋茍延殘喘快要坍塌時，一個“深巷斜輝靜”的午后我悄悄來到老屋，走進庭院，第一印象是它不再高大輝煌。是的，與每日映入眼簾的高樓大廈相比，它不但不再輝煌而是寒酸凄涼了。但是城市的摩天華廈走不進我的心房，而故鄉這耄耋老屋卻永遠盤踞在我的心里。
 
    秋風沙沙，往日我與小伙伴跳房子路踢毽子的地方已是雜草叢生，墻根下一朵無人問津的野菊花婀娜地向我點頭，幾棵纖弱的小草在秋風里與我輕輕握手，親手栽的小棗兒招待我，撫摸著這曾養育了我15年的家園，特別是走上臺階，推開北房門時那熟悉的“吱呀”聲，讓我一忍再忍的淚水“嘩”地淌下來。
 
    “老屋，我來看您來了！”
 
    這從心底迸發出的問候，是那樣長久地在空中飄蕩，假如老屋有知，該讓此音繞梁，永不絕去吧！
 
    坐在老屋在土炕上，兒時的記憶便如潮涌來，曾多少次，姐姐在此為我梳理發辮，北山墻上，那只頭大身小極嚴肅的小鳥兒，還是不懂事時的我用鐵絲畫的呢！哦！那小小的木欞窗子已經很糟朽了吧！曾多少次，我獨倚這小小的窗口，聽瀟瀟雨，看溶溶月，想象朦朧遠方的精彩世界……記得小時候每次糊窗紙，我都要為我的 “踏雪”留一個窗眼，以便它出入方便。“踏雪”是我兒時喂養的一只小貓咪，那是一只純黑的小貓，唯有四蹄是白色的，因此我喚它“踏雪”。閉上眼，我看到踏雪在土炕上歡蹦嬉戲……輕輕地將屋地打掃干凈，本想綁上笤帚，把屋頂的灰塵蘸去，但是看到上面有無數個蜘蛛在夫唱婦隨地過著祥和的日子，我又住了手。我已無家可歸，何苦再驚憂它們呢？還是讓它們與老屋做伴吧！
 
    奶奶在世時曾告訴我，說曾祖父臨終時曾向家人透露，老屋的北房里藏著金銀首飾，我獨自住老屋時，北京的姨媽回來，也曾動員我拆墻掏金。但是，我終是舍不得動老屋的一草一木。本來嗎，金銀本是祖先的血汗所得，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妝衣，我沒想過占有祖先的金銀。但是，此時我卻真想知道金銀藏在何處，不是貪財，而是因為它是我的祖先所留，上面肯定有我祖先的痕跡，那才是我所珍惜的呀！
 
    再一次環顧斑駁的墻壁，終不忍下手，就這樣悄悄地退出，輕輕地掩上門，老屋已垂垂老矣，別驚動它，也許它還能做一個美麗的夢呢！
 
    離開老屋，有淡淡的風送我走出小巷，我沒有回一次頭。
 
 

本文作者武眉凌

    武眉凌簡介
 
    武眉凌，著名作家、詩人，世界漢詩協會副會長，2015年11月被邀請參加了在臺灣舉辦的第35屆世界詩人大會。 2016中國詩歌春晚云南分會場總策劃，2016中國詩歌春晚頒獎盛典總策劃及主持人，2015年度中國“十大詩歌活動家”。其作品多次獲全國大獎。《綏陽，山水與詩歌跳舞的地方》一詩題目做為綏陽的廣告語，立在通往綏陽的高速公路上和遵義貴陽機場火車站。

    作品集有《中國城市散文集》《云南城市散文集》《游走在保定的七彩時光》等，其中《中國城市散文集》收錄了作者為39個城市所寫的自然風物方面的散文，原外交部部長李肇星親自為該書作序，該書為我國對外旅游宣傳的精品推薦圖書之一。2015米蘭世博會期間，《世界中國》和《歐洲時報》以多種語言刊登了武眉凌的《張家界,一根根石頭站成山等你》，在世博會上引起強烈反響。


武眉凌獲2016中國詩歌春晚征文大賽銅獎


武眉凌入圍2015年度中國“十大詩歌活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