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島,多么誘人遐想的名字!從川北蓬安登上嘉陵江的游船,我就聯想翩翩地勾畫著它的形神了:是寶石般的全圓,還是一鐮彎月?
在中國,大凡屬于江心景物,多為圓形。比如我曾走訪過的長江水中的江中市,長江之水像是銀色的玉鐲,從四周將寶石形狀的城市包圍于其中。按著這個思維邏輯推理,那月亮島也一定像是一輪圓月,鑲嵌在嘉陵江的江心。在游船上,我從弦窗向江面上遙望,想盡快看見她的形影。但是偏偏此時天空灑下來團團雨絲,讓水霧迷離的江面變得更為撲朔迷離,老天似在故意為我們一行實施障眼魔法,讓我們這些北京、天津、上海、廈門來的文人,不僅難以見到江面上的“月亮”姿容,就連江邊的樓臺亭閣以及叢叢綠蔭,也隱身于雨絲之中了。
看不到月亮島,索性去欣賞一下嘉陵江上的朦朧之美吧!因為久居城市的人,是很難見到江上這種風景的。我打開雨傘,從船艙走到甲板上來,想透過迷離的紗幔,看看天空的色澤,聽聽江上水鳥的飛鳴。我正在向云天眺望,不知何時詩人舒婷也走上甲板,她在我身旁用標準的閩南腔說:“真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噢!這是司馬相如的不死文魂,在這兒與咱們捉迷藏呢!”
舒婷的聯想力可謂絕頂,兩句話便為雨霧朦朧的嘉陵江找出了它的文化根脈。之所以這么說,因為這兒是司馬相如的出生地,蓬安在歷史上曾以相如城命名。因而我們來江邊乘坐汽車,車廂上仍標有“相如運客”的字樣;我們登上的游船,也有“相如游輪”的字樣。這是其一。其二,我們來自不同城市的文人,也是因為蓬安是司馬相如的出生地,才從天南地北相聚到這兒來的——此時此刻,江上的朦朧之美,不正是司馬相如的文魂在這兒與我們相聚嗎?那飛落的條條雨絲,宛若司馬相如在琴臺上彈琴時撥動的條條琴弦;水鳥穿越雨幕時的聲聲啼鳴,是司馬相如彈奏出來的覓愛情賦。那《鳳求凰》的開篇為:
鳳兮鳳兮回故鄉
遨游四海求其凰
之后,他與卓文君演繹出的一場酒事情緣的人間大戲,成為中華文化百花園中的一朵奇葩。據《北夢瑣言》一書記載,兩個才人結緣后,卓文君出任酒館的“當壚”(老板),司馬相如則擔任跑堂的酒工,這種從十里官場辭官回家,到下里巴人的人生嬗變,可謂是從一顆明珠,又還原成了江邊的一顆草籽——盡管他晚年又被朝廷召為文相,但他的詩詞歌賦,依然不改嘉陵江水般的透明與溫婉。女詩人舒婷把江上的朦朧,與司馬相如文魂串聯到一起,不是嚴絲合縫,挺富有哲理韻味的嗎?!
我真想和她開個玩笑,說她也是朦朧詩家,司馬相如如果晚生兩千年,你們可以撫琴對唱了——可是話還沒有出口,又有幾個文友從船艙走到甲板上來,我只好將這句幽默的玩笑話,咽下自己的喉頭。當地文聯的友人曹雷,十分遺憾地對我說:“月亮島已經近在眼前了,可是天公不作美……”我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嘉陵風景,如果看得太清楚了,怕是就少了相如故里的韻味了。”此時,有友人尖聲叫道:“看,前邊江水里有一群黑壓壓的東西在游動……”曹雷告訴我們:“那是一群黃牛在渡江,它們要游到月亮島上去吃嫩草的!”至此我才明白:月亮島原來不是聳立于江心的石山,也不是一座江心城市——而是江水環繞的一片江心綠原。
天雨終于逐漸地停了下來。游輪航速也慢了下來。船長說這是怕驚動渡江的牛群,讓我們可以靜觀群牛爭渡嘉陵江的野景。友人們紛紛擠身到船前并拿出相機,生怕漏過這個江上奇景:牛群非常龐大,我們看不見它們的身軀,但從水面上露出來的牛頭和牛角來看,有百只左右的莽牛爭渡嘉陵——游在后邊也有沒長牛角的,是隨父母渡江的牛中幼崽。它們爭前恐后,直奔江心的那片碧玉般的綠野。
隨著牛群泅渡的身影,我們終于看到月亮島的倩影了:它像天上的一鐮彎月,鑲嵌在銀河中心,嘉陵江水從它四周流淌而過,突顯出它翡翠般的美麗色澤。游輪在它身邊緩緩地停了下來,我們登上江心的月亮島時,盡管翠綠的江心草原濕了我們的鞋褲,我們還是高興得忘乎所以。有人用相機去追蹤牛群,有人彎下腰去觀賞野花,我則縱情地呼吸清新的空氣,因為這兒空氣中的負氧離子比北京要高出許多倍——我這個幾十年的煙民,在月亮島上用自然療法洗洗被尼古丁薰黑了的肺葉,也是一難得的樂事!
曹雷還告訴我,綠色的月亮島,自然生態之所以如此完美,得益于沿江不允許建立任何排污納垢的工廠,從根本上杜絕了污染源。因而,當一位報紙記者來采訪我時,我對記者說了兩句話:蓬安有二美,一美——美就美在這條清澈的嘉陵江水;二炫——炫就炫在江心有一彎綠色的月亮。當記者讓我談談蓬安文化時,我說:“因為司馬相如的文魂千年不死,所以這兒永遠常翠。”
最有意思的是我們告別月亮島時,在島上留下的一張合影。照片中的蔣子龍,不知是出于對細雨中嘉陵江朦朧之美的懷念,還是表達月亮島從天上落戶到人間的——他把手中的那把合攏了的紅傘,筆直地指向了茫茫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