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宏兄弟:
你好!
一 一個詩人的在與不在
這幾天,大江南北許多詩歌界人士都紛紛來問你的情況,盡管我雜務纏身,但今晚,我一定要抽時間,寫下這些文字,作為對關心你的朋友們的答復。
今天凌晨1點,我才從長沙飛回北京,就迫不及待去看你,因為我11日又要出行,而且這次出去,要走三個省,一周后才能回京,就怕回來后再也見不到你了,鑄成一大遺憾。
我先去北師大接上五昌,后來在通州區胡各莊橋與劉井彬、盛華厚會合,走過正在戒嚴的長安街,走過坑坑洼洼、泥濘不堪的鄉間公路,駕車3個小時,終于到達那個偏僻得不能太偏僻的所在——西集停尸房。你只是暫時被放置在那里。10天之后,你可能就要被送回安徽池州故里,咱們就相距更加遙遠了。
那里的看護員們倒是挺熱心,打開大鐵門,從一個偌大的鐵柜拉出一個抽屜,你看上去異常安靜。我們只看到你的臉、脖子和肩膀,從這三處的情況判斷,尤其是從你紫紅的嘴唇判斷,你當時可能是有一股血從心臟噴上來,一直沒能回落到心臟。胸悶、氣短、窒息、暈倒,你偌大的略顯肥胖的身軀就那樣趟在衛生間里,再也沒有醒來。那是何等的痛苦難受,但我想時間不會太長,而且你是戰勝了那生死之間的變故;因為你的雙目凝閉著,煞是自然。他們只讓我們看了兩三分鐘。我們的心愿已了。
之后,我又去了你家。這幾年,你一直租住在宋莊的一套平房。你曾數度邀我去那里,但我由于忙,由于路途較遠,始終沒成行。前年,宋莊詩歌節期間,我曾到你家附近,但由于那天我到得晚,也沒時間去。我總以為還有機會。而今我到了你家,你作為主人卻不在了。我們只能跟你的照片合影,跟你的照片說話。華厚得知你出事后,連夜繪制了一幅蓮花圖,送給你這位居士,就掛在你的遺像旁邊。我們這些老友都在上面簽了名,一方面是讓你知道我們來看你了——你現在更能感應到的恐怕不是我們這些人,而是我們的文字(我們這些視文字如神的人相信文字有如此這般的神力);另一方面,到時這幅畫將跟你一起經過火,去往另一個時空。
我不斷地想象,如果你還在,那會是多么熱鬧的場景,沉沙、于貞志、李云峰等老友都住在你附近,一招呼就過來,談詩,喝酒,賞析書畫,縱論天下,是何等快事!而現在,我把貞志、云峰約到你家里見面,只是見個面而已,只是唏噓,唏噓不已。
我走到大門外,替你感受宋莊寧靜的黃昏,替你欣賞鳥兒回到樹枝,替你旁觀巷子里孩子們的吵鬧。
你是居士,是在家的出家人,我就權以為你出遠門了吧。我來拜訪你,你不在,我就在你家里看看你的書。其實,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你的文字,想你的音容。你可以無處不在。
二 天地慟哭
5號傍晚,我在北土城一帶一個叫做皖南山水的飯館里,參加你的小老鄉清欽組織的飯局,席間,得到你的噩耗。我再也無法繼續吃喝,遂匆匆向舒潔、李犁、顧建平等在座的朋友告辭。
當我走到西二環時,突然暴雨傾盆,這可能是今年最大的一場雨,肯定是我感受過的北京最大的雨。這場雨太適合表達我的心情了,或者說,老天爺太懂我了;你的壞消息傳來,天地都慟哭了。雨刮器飛速旋轉,但我還是看不清前方,車開得很慢,但有幾次還是一頭扎進了水坑,我真后怕車會在半道上熄火,再也打不著。就像你的生命在半道上意外終止。
就在那樣困難的路上,我還是冒險違規在行駛過程中,用手機給好幾個咱們共同的朋友國富、趙智、野賓、五昌等打電話,及時通報了你的意外。
三 遺憾與安慰
你是3號下午走的。而那天中午,咱倆還通電話,我催促你趕緊準備簽證材料,因為你打算今年9月跟我去以色列參加世界詩人大會。你答應得好好的,說下午就給我答復。
可是,我遲遲收不到你的答復,于是,下午晚些時候,我就給你打電話,給你的兩個號碼輪番撥打。一個沒通,一個通了沒接。我一直撥到夜里。第二天,接著撥。還是那樣子。我預感到你出事了,但沒想到會出這么大的事。
我已經幫你把你的詩作、照片和簡介整理好,發給以色列大會主辦方,讓他們編入英文版的《2012世界詩選》,還編入了我主編的中英文雙語《2012中國詩選》。可惜,等再過兩個月,這兩本書出來后,你是再也見不到了。我都不知道給誰好。此為第一大遺憾。
15日,在野賓家鄉湖南郴州,將舉行我跟他新出的詩歌合集《雙彈簧》的作品研討會,同時將舉行世界詩人大會中國辦事處南方分部的掛牌儀式。野賓和我都是你的老友,2009年我們曾一起去匈牙利參加詩會,會后還同游了歐洲其它6國,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前不久,野賓來京,你還出面請他吃了頓好飯。同時,你是我們辦事處的副秘書長。所以,你曾答應要跟我一起南下的。而現在,我只能帶著咱倆合出的詩集《雙鏵犁》,讓它替代你前去。此為第二大遺憾。
咱倆曾在北京聯合舉辦過頗具規模的專題詩歌朗誦會,北大朗誦藝術團和北京青年朗誦團聯袂一首首地讀咱倆的作品,屠岸、嚴力、譚五昌、楚天舒等詩歌界許多人士都來捧場。這在咱倆的詩歌生涯中,也算是取得過相當不錯的成績,甚至有那么一點點輝煌的感覺。這是對你的一大安慰。
你的婚戀之途比較坎坷。你結過一次婚,離了;戀過幾次愛,散了。至今,作為你已故父母唯一的男丁,你還沒有為他們留下子嗣,就追隨他們而去。這是莫大的遺憾。然而,你剛剛結識的女友小李,雖然還沒有公開,連我你都還沒有告知,但她這幾天一直守在你的靈堂,默默地,時時地,為你哭泣。這是對你的又一大安慰。
其實,大概半年來,朋友們都說,你總的狀態不錯。你的福氣似乎來了,但你的福分似乎沒到。這到底是遺憾還是安慰?
四 淡泊名利
2005年,你在河南嵩山少林寺皈依,師從釋永信方丈,法號延風。從此,你對外聯系有時就用這個名字,包括你的郵箱名。我沒有問起這個名字的來歷和含義。佛教講究不立文字,見字忘意,只要體會到那么一種內在的涵義就夠了。而我對你的信仰心理是能充分體會的。我知道,你時不時去潭柘寺、少林寺和湛山寺等全國各地的名剎,往往一住就是幾天,早課晚禱,修心禮佛。
你不僅去禮佛,還幫寺廟安排打理一些事情,頗受僧眾的歡迎和好評。
你也曾約我去寺廟,但由于我這個人六根中恐怕至少有三根未除,也由于太忙碌,一直未能成行。
你也熱衷于幫我這樣的俗人朋友打理過不少事情。在各種場合,你總是發言最少,不過,你經常為他人著想,為他人做事。2009年9月我率中國大陸詩歌代表團訪問歐洲,參加匈牙利世界詩人大會。我請你做副團長,但你卻說不圖虛名,以‘團長助理’的身份跑前跑后,在組織協調后勤宣傳各個方面,助我良多。有時,在我忙于為大家服務時,你會悄沒聲兒地遞給我一個熱狗、一杯熱咖啡。2010年9月,我組織全國各地的詩友到我家鄉蘇州吳江盛澤鎮去采風,你也主動幫我承擔了不少會務工作。今年3月,五昌牽頭組織在秦皇島舉行紀念海子活動,期間,你也是鞍前馬后,尤其是幫著用你自己的座駕,把海子的母親和弟弟從首都機場接到秦皇島,活動結束后又送到北京。
你給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純粹的赤子情懷。由于做生意的經歷,你其實與社會各個層面都有所接觸,對社會的丑陋和罪惡有著相當的了解,你也曾憤懣和失望;但你依然能保持淳樸的理想和情操,更像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年輕人。這是極為難能可貴的。
北塔
2012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