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秦嶺還是在來西安的火車上。初秋的清晨,天微微亮。透過窗簾的縫隙,一縷晨光抹下一線秋色,仿佛晶瑩的早露從半空中滑落,透出一絲沁人心脾的涼意。窗外已然是一片朦朦朧朧,分不清是煙還是霧,如薄紗一般將視野包裹,惟有一片寂靜的純凈鑲嵌在涼涼的玻璃窗上,不知是自己眼里纏綿未消的倦意,抑或是那綿延的山巒也剛剛初醒,微張著一雙朦朦朧朧的眸子打量著我這個匆匆而來,又將匆匆而去的過客。
霧藹漸漸淡了,少許幾縷柔光如針線一般,在那一望無際的白色綢緞上織繡著斑駁的青色與藍(lán)色。霧在山間,山在霧里。此時,已然可以見到山巒的輪廓了。山不高,稍稍抬頭便可以望見山頂?shù)木G意,絲毫全無華山似斧劈,太白入云霄的俊逸與磅礴。一座接著一座形似神合的山峰,或縱向或橫向,參差錯落,向著不見盡頭的遠(yuǎn)方綿延。一幅又一幅一成不變的畫面,一次又一次在眼前掠過,仿佛火車停滯了,又或許是思緒在此刻的寧靜安謐中停滯了。山腳下是一條蜿蜒的河流,淡黃色的河水肆意地在河床上奔流,偶爾撞上躺在水中央的石塊,激起一陣濁浪。也許空靈的響動驚了小憩的山鳥,橫掠林壑,鴻飛碧落,竟也隱約襲來一陣大山的氣息。山間偶爾可見幾間農(nóng)舍瓦礫,屋頂上的煙囪升騰起裊裊的炊煙,在山林間劃出一道白茫茫的弧線,慢悠悠地如舞女的裙擺在翠青色中搖曳出閑適的詩意,既而又不知不覺地消弭在了茫茫的寂靜之中。那靜謐的瓦屋也許是久居深山的老者隱士,面朝流水,背依青山,臥聽著心靈最澄澈的寧靜。
起起伏伏的山巒依舊在寧靜之中綿延遠(yuǎn)方,淡淡的云煙依舊在山林間飄逸盤旋。忽而覺著秦嶺此刻仿佛故鄉(xiāng)的背影,用一雙凄清的眼眸,目送著匆匆遠(yuǎn)去的離人。
不經(jīng)意之間,火車已經(jīng)飛馳入漆黑的隧道,耳畔又回響起“隆隆”的聲響。消逝的畫面猶如斷了線的思緒,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冰冷的地上,卻也聽不見回響。駛出黑暗的時候,眼前又是煙霧繚繞的朦朦朧朧,仿佛山巒迷離的雙眸,又或許是那些澄澈的回憶。
再次見到秦嶺已然身在西安了。
清秋黃昏,夕陽西下,淡淡的余輝灑下一抹明麗的紅,將漸漸靜謐的土地鍍上一層厚重的暖意。遠(yuǎn)遠(yuǎn)近近,起起伏伏,山巒錯落綿延遠(yuǎn)方。那些濃墨重彩的黛青色,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峰巒,那些綿延起伏的線條,初看好似女子或喜或怨的畫眉,看得久了,才覺得更像張翼德橫飛濃密的粗眉,又或許是千百年前的豪放文人隨性至情的神來一筆。一抹紅霞如錦緞一般系在山間半面夕陽也已沒入峰巒之中。此時的秦嶺,卻又仿佛是一頂遺留在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下的將軍的頭盔,而今戴在了黃土地的頭上。
忽然覺著,秦嶺是位穿越滄海桑田的老者,獨自靜臥千年,俯瞰人世風(fēng)起云涌。也許每一片殘花枯葉都鐫刻著一首或喜或怨的詩歌;也許每一寸細(xì)石瓦礫都描繪著一段或長或短的足跡。也許每一方山石草木都書寫著一朝國都的興起與衰敗;也許每一座山峰峻嶺都烙印著一個朝代的繁盛與沒落。
驪山的松柏森森掩埋了舊時王朝的殘骸;太白的晨鐘錚錚驚醒了下一個黎明的鳥啼。眼前古老的山川變得俊逸磅礴,仿佛一部厚重的史冊在黃土地上綿延,綿延。
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遠(yuǎn)眺秦嶺,朦朦朧朧,仿佛一股浩然而偉岸的氣息長駐心中。也許,那是大山深沉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