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搖響了銅鈴?
銅鈴聲聲不絕如縷,又是啟召著誰?
是寺院檐角垂懸的風鈴么?是搖在藏民手中的轉經筒么?是跋涉在密林深處的馬幫么?抑或古典的銅鐺馬車姍姍而來?
吸納東海的長風,吞吐雁蕩山的煙云,催動了古寨巖頂具象化的“銅鈴”。藏掖著美意盈懷的銅鈴山,便忽如迷洞大開。
叮鈴鈴,叮鈴鈴,鈴聲撞開霧靄,忽徐忽疾,像極了清晨灑落的碎夢。
浙南文成縣境,鈴鐺搖醒了銅鈴峽,搖醒了高壩飛虹,搖醒了龍潭,搖醒了靈崖,搖醒了壺穴,搖醒了飛龍溝……
升起游嵐的山野,銅鈴在召喚。
楊柳風后,杏花雨去,秋風吹響了號角。經受過暮春霪雨的沉郁,盛夏暑熱的煎熬,金秋,便成了世人心情的調節器。
故而,人們選擇逃離,逃出城市的魔方,沉迷于天地間的不二杰構。
且把擔責的重負輕輕放下。聞著陽光的香味,用流泉濯洗胸中塊壘。
最終,我迷失了歸途。卻完成了,心靈的抵達。
虹飛高壩
只因為愧疚,而自我救贖么?
紀師公妻子的貪玩健忘,致使夫君送掉了性命。
縱身一躍,倩麗身影從高壩飛身而下,紛散的珠淚匯成水簾,似狂放的舞者,龍騰般滾動。
是水,是瀑,也是淚!
強悍的嘶吼嗚咽,是你的痛悔你的傷悲。
錚然玉碎之聲,我們聽到了,聲聲幽喟!
你,心碎了。惟有作一次無約之旅。
飛瀑,劍一般寒芒。被時光悄悄收藏的傳說,與水瀑一起傾吐。
愁緒飄亂了的村婦,尋覓著,夫婿魂歸之所。
所有生命和無生命的物體,都在回頭聆聽,她透明的話語,泛黃的心事。
一石仿鱷魚,從潭水中探出腦袋,圓睜著眼球傾聽。
臥獅巖靜臥溪旁,也被感動得心有惻隱。
孝竹灘上,長滿竿如拇指的孝順竹。孝子奉上嫩筍,給村婦充饑。
鉆山牛留屁股在外,讓村婦爬上去,馱她鉆進峰林。
靈崖上,一巖酷似仙姿靈態的觀音大士,在遙祝村婦得償所愿。
…………
高壩前,水瀑用優美的姿態舞蹈,如紗,如幔。水簾后的游客,被幻化成朦朧的剪影。
他們忘記了,自己是人還是鱷魚,是雄獅還是老牛?只感覺到,水花迸濺如天籟音符在眼前跳動,把他們變成了水鳥。
他們,最終披上一身用瀑布裁剪的衣衫。
陽光下,水簾似云海垂瀉,顯現出百虹懸掛。
七彩虹橋之上,村婦似乎正牽引著夫君,邁著醉步舞蹈,詠嘆低回,一支古老的謠曲……
哦!不經風雨,怎見彩虹!
古道楓紅
迤邐、迂回、幽深。
文成縣境,紅楓古道交錯縱橫,秋末冬初時節,便如飄舞的紅綢在群山纏繞。
年年歲歲,把鄉土染紅。
古道凡來塵往,散落成枯枯榮榮的野草。
楓葉上,盡染往昔的風霜。
古來,山民僅憑一條扁擔,挑起了生產生活的全部,蹬著石階上山下嶺。疲累了,就在涼亭、寺廟歇腳,享受茶堂免費供應的茶水。
或,沿古道,上可通南田、景寧、云和等縣,下可抵瑞安、溫州。
天很遠,路很長,但最終還是走不出深深淺淺的腳窩。
少小莫離鄉,離鄉當斷腸。
琥珀色的云層下,楓葉紛揚著悲情的燃燒。然后,把回家的路一一照亮。
若干年前一個薄霧的早晨,劉基(伯溫)辭鄉致仕,行程一遠再遠,成了朱元璋的定鼎重臣。
蹤歸何處?楓樹,恭默地守候,守候著這位足智多謀的游子歸來。
其時,多疑殘忍的明太祖,開始了誅滅功臣的大屠殺。劉伯溫何等聰明啊!他把酸楚和忿懣打包背起,歸隱回鄉避禍。
楓樹上,鳥兒輕輕棲落,那些聒噪的精靈,嘰嘰喳喳地,在爭辯質疑。
幽谷瑤草,像美麗的抒情詩,搖擺出劉伯溫家鄉人的聰慧和勤勉。
是楓樹為家鄉人濾盡曠古憂愁啊!縱然,枝葉顯得澀澀地沉重,古道也瘦落成滿地黃花。
往事已遠,履痕已淡,只有數以千計的楓樹仍在獨彰其彩。
古道楓紅,如丹,似血。火一樣炙熱,海一樣深情。站在歲月的風景線上,標立出一種情懷,一種風骨。
然而,楓樹無法拒絕節令的輪回。秋風一聲嘆息,楓樹華麗的服飾便簌簌抖落,但依然頑強地,高舉著生命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