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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海浩歌

                  翡翠長廊
    有一種意緒淡若竹梢的暮靄。
    有一種纏綿密如盛夏的枝葉。
    數百座山巒的翠竹,竟泛濫成萬頃狂濤。無詞的歌韻,絢麗的轉調,交響出跌宕起伏的竹海浩歌。
    那是蜀南竹海啊!
    不經意間,我被綠云包圍了。一簇簇,一片片,一重重,鋪天蓋地的綠,云霧般織成一張厚實沉凝的網,一堵圍墻。
    要沖出那張網,那堵圍墻。然而,卻不能。
    曲徑蜿蜒著幽寂。在翡翠長廊,疏疏密密的履痕,濃濃淡淡的思緒,把我引向未知的迷境。
    赤日流火中,老竹新篁密集拱列,繁陰深邃。
    楠竹、慈竹、人面竹、香妃竹、鴛鴦竹、紫竹、雞爪竹、算盤竹、花竹……傾聽不到竹筍破土的聲音,只有光的碎片跌落,搖晃得使人有些暈眩。
    桃李、杜鵑、山茶、金桂、臘梅、蘭花、桫欏、觀音蓮……賣弄著或粉黛或猩紅或紫藍的嫵媚,慷慨地漫溢著芳芬。
    竹鼠、竹箐雞、琴蛙……蛙的奏鳴,似瑤箐仙女的纖指撫弄箜篌,給竹海增添了幾分雅意;嘀嚦鳥鳴,化作一顆顆晶瑩的露滴,墜下了一串翠綠的音符。
    于是,竹海升起朝暾,賜我那盞心之航燈。
    竹海涌起大潮,賜我心之風帆放舟遠航。
    而后,我玄想自己搖曳成志節高遠的綠竹,撐破塵世浮躁籠罩的天幕,讓堅韌的根脈蔓延伸展,在厚硬的歲月尋找著善尋找著愛。再以竹竿為筆,飽蘸心血,在柔和的綠光中,用青蔥的希望,譜寫一曲綠的旋律,誠摯地,深情地……
 
           海中海
    一泓小小的山間湖泊,何以稱之為海中海?
    即令小湖算作“海”,那么,“海”之外的大海呢?
    我曾以為,煙波浩渺天水一色才是大海。
    君不見連綿的峰巒么?偉人曾觸景抒情:“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或,緣于地球的大陸板塊均被海洋包圍,那個小湖,便自詡“海中海”了?
    夸張也好,狂妄也罷,本來萬物虛緲,何必事事必究!
 
    一汪湖水,是千枝萬葉上的露珠蓄積的吧?
    湖心有島,島上翠竹搖曳。
    太濃的竹蔭,把一彎瘦水染成墨綠,竹與水渾然一體。湖,也就貯滿了朦朧的幻影。
    湖中竹排游船,在河汊狀的湖面滑過夢痕,蕩竹之青碧蕩水之幽寂。
    一群小孩,正把一只只紙折小船擱在水面,任深深淺淺的漣漪曳漾,尋找停泊的港灣。
    游人的歡笑嘹亮了山野,然而反襯不出我的孤獨落寞。
    湖光水色里,我一醉一陶然,卻終究打不開,海中海命名糾結的心扉。
    上到仙寓洞,蜀南竹海最佳觀景處,我終于豁然開悟。
    茫然四顧,浩瀚的竹林莽莽。山風翻卷出一幅涌動的美景,這不就是碧波無垠的大海么!竹海中的幽湖碧潭,不就是海中海?
    哦,竹海!這竹海……
 
                    天寶寨
    跪下的靈魂迷茫地仰望。仰望被歲月剝落得有點凄苦的偶像。
    擦耳巖絕壁處,深壑萬丈的峽谷前,巖腔古剎里,菩薩以法眼觀世,無意啟示什么。
    無常永極,多少憧憬在塵世間沉溺。
    “翠竹黃花皆佛性,白云流水似禪心。”
    僧說,山水即禪。那么,就讓我們自當珍之,心隨景化中蕩入冥想,領悟“憚悅”的光輝,尋找內心精神解脫的途徑。
    無所謂肇始無所謂終結。無所謂攀升無所謂跌落。
    驚恐,愴惶。鷹翼下是萬丈深谷。
    動魄,牽魂。絕壁若嶂且峻而厲。
    總令人生畏,卻情不自抑仰望俯視。
    古棧道沿山壁曲折蛇行……凡人終究不可以踏云為仙,那就跋涉吧,體悟生命旅程的艱辛。
    向西途經十三道石寨門,進入洞寨兵卡“天寶寨”。山腰峭壁處,天險固堡更顯山之剛毅,山之莊嚴。
    風曾暴,雨曾驟。為御匪患,當地少數民族曾于此屯兵。
    森郁幽暗中,感到有幾分不祥的戾氣。寨墻滴水聲聲,在向后人細說——當年鐘鳴鏑響的慘烈。
    很難想象,山青竹雅中,種植過勇士的頭顱,點綴過墳冢和招魂幡。
    然而,忠勇的靈魂仍在游蕩。
    感覺到了么,那一雙雙穿越陰陽兩界的眼眸?目光流瀉出來的,是宏誓大愿:
    世世代代,讓敵意遠去,讓苦難消彌!
 
                     忘憂谷
    誰說“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夜,向深處流去。枕著竹海的濤聲,我酣然入夢。
    翌晨,我仿似一柄羽翎,悄然降落到無憂谷。
    薄霧漂洗過濕漉漉的竹風向我吹來,飛瀑濺起的音韻向我飄來,孕足了熱情的山花向我迎來,蝶羽扇起款款的柔情向我飛來。
    濯洗過雨季的憂郁,艷陽正燦。遠行者的足音,會否驚飛了黃蝴蝶、紅蜻蜓?竹葉翩翩如生動的細節,會否生長出翠綠的聯想?
    聲聲笛音,似隱隱涉水而來……
    晨鳥啼叫著歡樂亦或憂傷,編織著無憂谷一個耐讀的傳說。
    曾姓與杜姓兩家,至今仍世代為仇么?心中燃燒著如火的戀情,那對年輕人何懼軟禁嚴守,棍棒相逼。真心的種子,歷經滄桑也會發芽;真心的花蕾,歷經霜雪也會綻放;真心的情愛,歷經劫難也會遂愿。
    幽谷中,嬌柔的灌木杜鵑,依偎著偉岸的楨楠(曾男)。樹上,杜鵑鳥婉囀啼鳴纏綿地唱:“莫愁莫愁,千難萬難終有盡頭!”
    杜鵑鳥,當地人稱“無愁鳥”。
    忘憂谷,是鳥兒唱出來的么?
    紫蔓爬滿竹籬,圍成山民的竹林小店。
    手藝人當場刻呀鑿呀,人物或龍鳳,佛像或羅漢,表情夸張可愛,根須作胡子的根雕為竹海特有。
    餓了,買個黃粑果腹。若有肚量,進入忘憂食苑品嘗“全竹宴”:竹筍、竹蓀、竹海豆腐、竹薰臘肉、竹海香腸、竹筒黃酒、竹筒飯……
    捧起竹節杯盞,讓憂悒在暢飲芬芳中淡化。
    放眼翠的竹,綠的山,忘憂谷把我的傷痛折疊起來。
    是什么使我不再憾恨,我心中的歌不再憂傷?
    是竹,是竹海,是蜀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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