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盛夏

 

作者：梁明媚

 

　　記不清這是開夏以來的第幾場雨了。從打濕一片草葉開始。多年以后，回想起2022年春夏交替的時節，都是淅淅瀝瀝的雨聲。纏綿不絕的水珠子掉落在青磚石板，青色草地上，碎裂開來，而后匯作汩汩的水流。厚重的青苔爬滿了路邊長長的墻壁，那是雨水在石墻上雕刻出的歲月。我躡手躡腳地步入盛夏的這場雨里，生怕驚醒了掩蓋綠葉中的蟬。

　　雨是貫穿一個人一生的物象，從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再到老年。每個年歲的夏日里都少不了幾場酣暢淋漓的雨。想起還是孩童時候的自己，記憶里的夏雨在屋瓦窗欞上落下針腳細密，庭院里雨水嘀嗒，龍眼生澀的子實尚未圓潤。窗破，茶餿，書舊，雨落。屋里頭，缺了個角的瓷盤斜斜地攤著一袋牛皮紙包著的綠豆糕，妥帖地疊在一起。潮濕的空氣被豆香和油香纏繞著，粘稠得像塊巷子中小孩手里的麥芽糖。雨過天晴后，用塑料瓶子裝滿水去灌蟋蟀，作業本上的紙撕下幾張，疊成小小的紙船，放在水泥臺階下的雨流里，看它歪歪斜斜地飄著……窗子旁的樹上結的柚子被雨水清洗干凈后，透著讓人耳目一新的鮮綠。庭院中央的那口天井，蓄滿了雨水，井繩旁的石板爬著青色的苔蘚。

　　籠罩于朦朧雨霧中的自然萬物頗有一番與晴日迥然不同的景致。雨水洗刷了落在葉子的塵土，綠葉更顯青蔥而綴滿雨珠的紅花也更加鮮妍奪目。不遠處的湖泊在雨水底下泛著粼粼的波光。紅樓綠湖，在飄渺水霧中，斜風細雨里，幻化作蓬萊仙境。雨下了半宿，又出了會太陽。陽光跳躍在石階上，錯落有致。光影浮動，水痕尚未完全消散。

　　若是在雨落時從睡夢里醒來，千萬不能打開電燈，若是啪的一聲打開了電燈，那種昏黃陳舊的氛圍便如一顆玻璃珠子從高空躍入冰冷的地面，剎那間便支離破碎。歲月的流逝不再顯示于鐘表的流轉中，它刻在屋外頭蒼穹的變化當中。變化無窮的晚霞褪去了，清冷的月披著一身濕淋淋的水霧冉冉升起。

　　在這樣幽暗的房間中，倚在床頭，或是看著一盞清茶發呆，或是做一些無關緊要的舊夢，又或是閉目回想前塵往事，都是極好的。

　　當然，偶爾的幾次雨落無疑會給生活平添幾分詩意，但在梅雨時節，浪漫的詩意在連綿不斷的雨里便會被消磨殆盡，化作無限的惆悵。在眼巴巴翹首以盼天晴卻遲遲等不來雨停的時候，我著筆寫下胸中的苦悶:

 

　　陰雨天

 

　　黏膩的泥水鋪滿光滑的白磚

　　蘋果的皮肉發黑，游走在腐爛的邊緣

　　鐵罐中的咖啡結成了塊

　　面包在柜子里長出青綠的絨毛

　　掛在陽臺上的衣服裹著陰雨的霉味

　　疲怠是一口深不見底的泥潭

　　我陷在其中，動彈不得

　　困倦這張無形的網爬滿了干澀的眼球

　　嘴巴里的哈欠仿佛敲打石階的雨

　　連綿不絕

 

　　雨完全停住的時候往往已到夜晚。四周寂靜無聲，偶爾傳入耳中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蛙鳴，星星點點掉落眼底的，不是滿天星辰在閃耀，而是，滿城的燈火通明。

　　也許，這是今年夏天的最后一場雨落了罷。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