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山,89年前來過一支紅軍
(紀實散文)
作者:蒙澤敏
翁臺,獨山縣東北部毗鄰都勻市奉合和三都縣大河的水族聚集區,2012年區劃調整前為獨山縣單列的三個水族民族鄉之一,幅員面積45平方公里,森林覆蓋率高達70%以上,原始的奇山秀水完全可與世界自然遺產地——荔波的喀斯特風光相媲美。在這塊秀麗的土地上,過去中共黨史、軍史均無記載的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下葉一支隊伍曾短暫停留休整的史實鮮為人知,成為流傳于當地的一段傳奇。
2008年9月5至7日,翁臺鄉黨委、政府與獨山縣文聯聯手,邀請29位知名作家、攝影家赴該鄉采風。作為那場采風活動的組織者,我與大家有幸現場聆聽健在的當年見證者劉合勛、劉明章等人精彩講述。
自2008年至今,現場聆聽當年見證者劉合勛、劉明章等老人精彩講述那段傳奇故事轉眼已是16年過去,幾位老人相繼作古。置身當年那只神秘部隊經過的地方,我們仿佛又回到了紅軍長征那段艱苦卓絕的歲月中——
一、劉明章:他們分別住進劉義芳、劉錦芝和姬仲海三家,在苗翁停留了五、六天
1936年,我6歲。
記得那年夏天我們家鄉剛栽插完水稻半把個月的一個太陽落山的黃昏,我和父親從河邊放牛歸來,遠遠看見我的伯父劉錫友在前面領路,身后跟著大約九十來人的隊伍,從巴寄(地名)那邊翻山越嶺淌過巴薅河向我們苗翁寨方向走過來,男女老少都有,不少人還挑著擔子。走到處近,我和父親才看清楚這幫人不像本地人,他們的穿著不是我們水家人藍色土布對襟衣,說話咸咸的我一句也聽不懂,看著他們從我們身邊走過,我想可能是寨上哪家的親戚哩。
這幫人到我們苗翁寨就不走了,他們分成三幫分別住進劉義芳、劉錦芝和姬仲海三家。他們三家都是我們當地的大戶,劉義芳家有八間大瓦房,占地將近一畝,劉錦芝家有房屋五間,姬仲海家也是五間。
我家和劉義芳家是對門,他家是兩道門的四合院,光曬壩就十多丈寬。老人擔心來的這幫人是長毛,擔心他們住下來后要對當地進行搶劫。第二天上午,我父親便讓我去劉義芳家看看對方有沒有什么動靜。我膽子大,加上昨天我已跟他們打過照面,我和狗二哥跑到劉義芳家,象往常一樣到處鉆著玩耍。他們看我和狗二是沒懂事的小孩,一點也不介意,任憑跟他們的小孩打鬧,不到半個上午,我就跟幾個小孩混熟悉了。那時,我們和外面交流很少,還沒有漢化,我們日常講的都是水話。所以我們講的水話他們聽不懂,他們講的我們也聽不懂,雙方的交流基本上由懂客話的我伯父劉錫友充當翻譯。他們對當地小孩很好,那天下午我繼續去跟他們的小孩玩耍,玩著玩著,一位看書的伯伯就從身邊的籮筐摸出糖果分給我們吃。在他打開籮筐找東西時,我清清楚楚看見里面放著手槍、子彈、紅五星帽子等物件,我是后來參加清匪反霸才曉得那是武器。當時我已有記憶,這個情景不知為什么至今一直深深地留存在我的腦海,只要稍微回憶我便清楚地想到當時的情景,
離我家二百米遠的對門坡那時是一片茂密的山林,幾個人合抱的松樹、杉樹、柏樹很多。好像是他們來的第三天吧,四、五個理平頭的伯伯叫我帶路去那片山林里找柴禾。奇怪的是,他們只帶著兩顆流星錘就上路了,到得山林,只見他們熟練地將流星往有干枝的大樹上拋去,不久便扯拉下幾大捆柴禾。參加工作后我到江蘇、安徽等省出差,發現當年平頭伯伯們要柴的方法就是當地群眾打柴最常見的方式之一。由此我推想當年這支隊伍至少有一些人員是來自江蘇、安徽等地的。
二、劉錫友:男人都是三十上下樣子,打著綁腿,灰色土布衣裳,很精悍,他們是一支有組織有紀律的隊伍
劉合高祖父劉錫龍去世已十多年,如果活到現在已一百出頭了。劉合高說祖父在世時經常跟他們兒孫輩擺他經歷的那段故事,至今劉合高仍耳熟能詳:
大概是乙亥或丙子年發生的事吧!那時我三十多歲,那天我在巴寄看田水,一支八、九十人的隊伍好象從三都、荔波方向過來,我以為是接親的,就沒有躲避。走到身邊,我才看清楚是一幫外地人,走在前頭的是幾個高大結實的壯漢,樣子和善。我二十幾歲時跑過四川、湖南,漢話我會講。他們領頭的兩人很客氣地問我寨上有沒有能住下他們的人家,我看他們不象壞人,想了想就一老一實的告訴劉義芳、劉錦芝和姬仲海三家房子寬大,可以容納他們住宿。領頭的壯漢指著身后的婦女和小孩,自稱他們是一支過路的難民,請我放心他們不是壞人,住下來會交給主人家住宿費的。我大致瞟了一眼,這幫人光婦女和娃崽就有五、六十個,講話咸咸的,其中十來個玩崽一路上是用竹 籮挑過來的,男人都是三十上下樣子,打著綁腿,灰色土布衣裳,很精悍,但所有人這時看來都很疲憊。
他們分成三幫分別住進了劉義芳、劉錦芝和姬仲海家。我見過點世面,不久就發覺這是一支有組織有紀律的隊伍,因為他們住下來后從不做擾民的事,跟百姓買米買菜,公平交易,馬上開錢,絕不讓百姓吃虧。他們很講究衛生,用自帶來的鋤頭、鏟子掏陽溝、鏟草皮,將住處和周圍人家房前屋后收拾得干干凈凈。在我們寨子停留的五、六天里,每天早晨他們都有人到附近山岡巡邏。離去時他們將住宿費一分不少地開給主人家,還說了很多感謝的話。如果是土匪或國民黨部隊,是不可能做到這一步的。
三、劉合勛:我們就在旁邊,籮筐里擦得亮堂堂的駁殼槍、子彈匣、紅旗、縫有紅五星的帽子等東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離開苗翁那天,是個晴朗的上午。是劉錫友、劉錦星、姬順生、姬太群和我共五個人從寨上帶路一直把他們送到犀牛口的。
今年已經85歲高齡的劉合勛老人清晰地回憶道:
當年帶路的5個人中我年紀最小,就十一二歲。只有我還健在,其他四位老人已經作古。我應該將那天的所見所聞如實告訴后人,如果將它帶進棺材,這段歷史將是一個迷了。
從苗翁到犀牛口十二、三華里,要從甲乙寨一直順著甲乙大坡崎嶇陡峭的山路走個把時辰才下到谷底——犀牛口,淌過兩丈多寬的巴才河,爬過高高的犀牛山,經過巴才往拉林方向就能走到獨山了。那天天氣很熱,我們來到犀牛口已近中午,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大地,熱得大伙都受不了。經過跟本地人幾天和睦相處,他們對我們五人已經比較放心,看見清涼見底的河水,人們紛紛脫下衣裳下河痛痛快快地洗個澡。婦女們到百米外的上游轉彎處,男人們就在涉水過河的地方。我們害羞,不敢一起洗,只站在岸上看稀奇。有幾個壯漢洗著洗著上岸找籮筐里的臉帕,他們翻東西時候,我們就在旁邊,籮筐里擦得亮堂堂的駁殼槍、子彈匣、紅旗、縫有紅五星的帽子等東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時我們翁臺很閉塞,四處深山老林,根本不知紅軍長征經過貴州這回事。看見這些東西,我們當時不知他們是一支紅軍隊伍。
可惜他們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離別時,他們送給我們每人一塊大洋和幾張紙幣作酬勞,然后爬過高高的犀牛山往獨山方向走了,以后再沒有回來,也再沒有聯系。
四、期待有識之士對過去黨史、軍史均無記載的這段史實進行考證
從1930年4月鄧小平、張云逸創建的紅七軍進入荔波開始,到1936年3月底紅二、六軍團離開貴州,紅軍在貴州活動前后達六年之久。這是不爭的事實,眾多史料都有記載。
據1979年8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初版、2006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為紀念長征勝利70周年再版的蕭鋒《長征日記》記錄:1935年4月紅軍長征時由貴陽花溪、小碧經馬場過貴定到惠水、長順后,兩渡漣江,又經平塘在通州消滅一個保安團后,由獨山到荔波的九阡、周覃(今屬三都),4月18日在荔波縣城住宿,19日經朝陽、駕歐縣境前往安龍方向,當日又有5名荔波青年參加紅軍隊伍。《長征日記》作者蕭鋒,原名蕭忠渭,江蘇泰和人,1928年參加革命,紅軍長征時曾任紅一軍團一師三團黨總支書記、紅一師政治部巡視團主任、紅一軍直屬隊黨總支書記、紅一師三團政委,離休前系北京裝甲兵部隊副司令員。該書是作者參加長征、在那個極端艱苦的歲月里寫的,記下了從1934年10月至1936年11月作者親身的經歷和所見所聞,有極高的史料價值。
在中國共產黨和人民解放軍的歷史上,二萬五千里長征的壯舉,為中國革命寫下了光輝的篇章。但是,由于當時革命的艱難困苦,以及連年的戰爭毀壞,留到今日的文字記載甚少。該書是中央紅軍的一位干部在當年于每天的行軍中留下的真實的記錄,在他的字里行間,我們可以體會到那段艱苦卓絕的歲月里,中華兒女堅忍不拔的意志力!
然而蕭鋒將軍《長征日記》中記錄的這一段史實,在過去的黨史、軍史中均無記載,確實是一種遺憾。獨山縣翁臺在那個特殊的年代來了這樣一只隊伍,是否就是蕭鋒將軍日記中記載的?抑或是長征中紅軍走失迷路的一個分隊?抑或是一支護送我軍高級將領眷屬的機關后勤部隊?還是……
2008年9月,黔南州史志辦根據蕭鋒將軍《長征日記》中關于當年紅軍長征經過平塘、獨山、荔波的記錄,行文通知平塘、獨山、荔波、三都四縣對這段史實進行立項調研。
2014年2月由全國政協編輯出版的《中國水族百年實錄》一書,書中首次輯錄鮮為人知的翁臺短暫停留八、九十人紅軍隊伍的這段史實。
因年代久遠,加之當年翁臺的閉塞和幾位當事人在年代上的記憶出入,這支在苗翁水族山寨短暫停留休整了五、六天的紅軍隊伍來自何方、又走向何處,有待專家考證。
2008年9月現場講述者:
劉合勛 時年84歲,水族,翁臺鄉苗翁村農民
劉明章 時年78歲,水族,中共黨員,苗翁村人,翁臺鄉原鄉長,退休干部
劉品貴 時年71歲,水族,中共黨員,苗翁村老支書
劉合高 時年69歲,水族,翁臺鄉苗翁村農民,當年引路人劉錫友之孫
附注:本文作者蒙澤敏系中國作協會員、國內知名實力作家、貴州省黔南州文聯主席。
2008年10月1日
2024年5月18日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