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蘭
作者:柳邦坤
柳蘭是興安嶺林區司空見慣的野花,對她,我可以說熟悉又陌生,很早認識她,知道她的姿容、顏色,卻一直不知道她的芳名。
一個夏日,自黑河去北極漠河自駕旅游,游過漠河后,從漠河北極村出發,又奔向呼倫貝爾大草原。較長時間在大興安嶺林區穿行,路兩側還能看到1987年“五?六”大火的遺跡。途徑廢棄的林場或筑路隊等居民點,就看到一片片的柳蘭盛開,那粉紅色的花的波浪,隨著夏日的微風起伏,煞是壯觀。我們停下車,走近去觀賞這熟悉的花,我也拍了一些照片,這時其實也還不知道花名兒,待回到邊城后,請教了黑河學院對北疆植物頗有研究的曹福全老師,才知曉這一花卉的名字。
望名生義,她與柳、與蘭有關系?柳樹是木本植物,柳蘭無疑是草本植物;蘭花雖是草本植物,卻也沒有什么相像。
童年和少年時,家在林區,見過柳蘭,卻一直不知道該怎樣稱呼她,這也說明她平凡。就像我們生活在蕓蕓眾生中,我們會遇到很多人,會和其中很多人產生交集,有時也非一面之緣,幾次三番遇到、邂逅,但也無緣打聽其名字,不知其姓甚名誰,但有些人會給我們留下美好印象,甚至足夠一生回味。
柳蘭給我的印象是:她身高1米以上,高可達1米8左右,在山林中的花卉里,也不算低身量;在一根花枝上,花從中部開到頂部,滿枝都是不大也不小的花,花瓣4片,艷麗燦爛,花及長花的柱托部分顏色是粉紅或者說是粉紫的,花蕊是黃色的;花看起來不是很扎眼,但花開成片,漫山遍野,卻也讓人震撼,給人鼓舞。
柳蘭是學名,是柳葉菜科柳葉菜屬。柳蘭在有些地方原來是有俗稱的,如紅筷子、柳葉蘭、遍山紅等,“紅筷子”大概是因花枝通直如筷、花的顏色是粉紅色而得名?“柳葉蘭”之名接近學名和科、屬名,顧名思義,這一名稱主要是形容其葉子如柳葉,靠近莖的下端是能見到葉子的,葉片狹長,狀似柳葉,也頗傳神。我覺得“遍山紅”的名稱更形象,也生動,就像興安杜鵑,除了最常用的俗稱“達子香”外,還有“滿山紅”的俗稱,“遍山紅”與“滿山紅”,只一字之差,卻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林區,確實能見到滿山遍野的興安杜鵑花如海,也能見到滿山遍野的柳蘭花成片,兩種花一樣,綻放時節都紅紅火火。不同的是,柳蘭的花期要長很多,興安杜鵑在大興安嶺與小興安嶺之間一帶,一般是四月底、五月初開花,花期一周左右;柳蘭是夏天的花卉,在7月和8月開花,花期兩個月左右。
英國博物學作家理查德?梅比把柳蘭歸入到雜草,在其著作《雜草的故事》里有專文談及,柳蘭在歐洲的俗稱就是火雜草,一個“火”字,也是形容她花開紅火吧?當然英倫人認為柳蘭優雅,畫風與英國不符,對她有文雅的稱謂,名為“法國柳”。稱呼為“法國柳”還有一個原因,是說柳蘭原本不是屬于英國的物種,是帶有侵略性的物種,與英國風格不符。
柳蘭是有生命力的雜草,英國是18世紀注意到此花,那時還算是稀罕物種,但她是有擴散能力的,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開發的節奏,她隨著鐵路線推進,后來向采伐跡地進發。如果說第一次世界大戰代表性植物是虞美人,那么柳蘭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引人注目,理查德?梅比稱柳蘭成為“這次戰爭的標志性雜草”,原因是,柳蘭“在倫敦大轟炸后的那些夏日里,將紫色花海鋪滿英國各大城市中被炸毀的區域。”因此被倫敦人稱為“炸彈草”,在此之前,絕大多數人從沒見過這種植物。城市幾乎被燒成平地,在大火后生長極快,是“植物中浴火的鳳凰”。 有中國的植物學家猜測,柳蘭原產中國的可能性較大。然后在什么時候、通過什么途徑,傳播到了歐洲。理查德?梅比說進入英國的渠道可能是19世紀進口木材,但結論又被他推翻了,他又分析,“也許是德國人丟下的植物。”
植物的迅速傳播,和種子有直接關系。英國外科醫生出身的約翰?杰德勒對園藝有研究,他說柳蘭是借用風力傳播種子的,“種子多毛,可以在種莢打開時隨風飛走。”因此,她可以隨著鐵路線走,鐵路鋪到哪里,她就開到哪里。在采伐跡地,在火燒跡地,在戰爭的廢墟上,在人住過留下的棄地上,最先長出的就是她,火雜草就此得名吧。我由此想到白樺樹,她被稱為“林中仙女”,就是一種異常神奇的植物。森林大火把針闊葉樹、灌木雜草統統燒毀,林地一片灰燼,火燒跡地上最先生長出來的樹木就是白樺樹,可能附近有白樺的母樹,種子隨風傳播,小白樺如涅槃的鳳凰,讓林地不再寂寞,不再荒蕪。柳蘭與小白樺一樣,都是火燒跡地新的生命力,正如杜甫詩云“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也正是我在由漠河趕往呼倫貝爾路途上,看到成片的、讓人震撼的、引得我們不由停車去觀賞的柳蘭花陣的原因。
正是柳蘭生命力強的緣故,是可以作為城市的園林美化品種的,歐洲早已引種進城。在北疆的城市,多種植串紅,如再把野生的柳蘭在路邊、花池里種植,串紅的艷紅與柳蘭的紫紅,可以相得益彰,她們都是一串串、一束束生長的,會把北疆城市扮的更靚。
回到我熟悉的林區家園,也看到一片片的柳蘭,比我在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在這里居住時要多的多。這與柳蘭在歐洲劇烈增加的模式相同,在我熟悉的林區,其中柳蘭繁盛的原因也許和人口減少,遺留下的空地增多有關。隨著國家實行天保工程,林區由過去的以采伐為主,變為以養護為主,林區人少了,種植蔬菜的園地減少了,有些老房子沒有人居住,逐漸廢棄,這樣空曠的土地面積增多,這期間也有過森林火災發生,就是這樣,棄地上、火燒跡地上、采伐跡地上,長出早些年不容易看到的成片的柳蘭。這是奇觀,也是勝景,但我也想到了過去的輝煌,兒時那成片的大森林不見了,林區小鎮曾經的輝煌不見了,柳蘭的滋生與彌漫,倒像是一種警示,或是一種過渡。我還是期望讓次生林盡快崛起,讓生態盡早修復,讓林海重現視野,重新能聆聽到陣陣松濤聲。這樣我寧愿在山林里目睹不到柳蘭花海,想看,就到城市的美化綠化帶去看。
我愿意在城市園圃中,欣賞柳蘭的美麗與爛漫,而不是在采伐跡地、火燒跡地和人搬離后的廢墟上,體驗柳蘭的魅力與壯觀。
我是贊同理查德?梅比的說法的:“柳蘭生長在人們曾經居住的地方,這是令人難以容忍的。”
(刪節版發表于《北極光》文學雜志2024年第五期)
作者簡介:柳邦坤,籍貫山東諸城,出生于黑龍江黑河林區,曾長期在北疆林區、礦區、高校、市委部門、廣播電視媒體工作,后轉行到內地高校任教,現為上海建橋學院新聞傳播學院教授、高級記者。業余文學寫作,有散文、詩歌、歌詞、評論等發表、獲獎,作品散見《人民日報海外版》《黑龍江日報》《北方文學》《散文詩世界》《海燕》《太湖》《歲月》《青年文學家》《雪花》《北極光》《北方音樂》等,出版有《帶你游黑河》《從大森林里來》《大地上行走》《分界》等。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