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理縣增頭村三甲進士周德攀傳略
作者:陳希平(四川 理縣)
摘要:明清兩代是我國歷史上科舉考試的極盛時期,但僅有的史料里羌族人考中的記載幾乎未見,本文試圖從歷史的一些蛛絲馬跡中搜尋到這方面的一些情況,依據清代《保縣志》、《直隸理番廳志》和《理縣梁周氏宗譜》(理縣羌族周覲章主編)等資料,證實清同治年間理縣增頭村三甲進士周德攀中舉的情況。
關鍵詞:理縣羌族村寨:增頭進士周德攀
一、考中進士簡況
周德攀,字士林,羌族,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生,直隸理番廳九枯后三枯①增頭村中寨人,大致七十多歲去世,即光緒十六年(1890)左右。同治三年(1864),47歲的周德攀與兒子周光遠(18歲)同到省城考試而雙雙中舉,省衙派人到增頭寨報喜祝賀,保縣(今理縣薛城)士紳贈送金字匾額,書“雙鳳同鳴”。與此同時,其增頭中寨房宅也進行相應改造,大門前修筑了屏墻(照壁),并繪上二龍搶寶和饕餮麒麟等圖案,建四角龍門,安放石獅,樹立雙斗石桅桿。兩柱帶斗的石桅桿是周德攀父子雙雙中舉的標志,用以顯示門庭、光宗耀祖。兩根桅桿相距15米左右,整根石柱直徑約0.5米,通高14余米,下有約一米方形石基座,襯有花石。舉頭仰望,桅桿頂13米處設置一石斗,石斗四周雕刻有古錢幣圖案,恰似一頂官帽。兩桅桿上依稀可見雕刻有該主人姓名等文字。雙斗桅桿大小、高低、花紋、圖案基本相同。
中了舉人之后,周德攀又繼續苦讀三年,在他50歲那年(同治六年,即1867年)到京城應考,經殿試錄取為三甲進士。當時朝政屬于“二宮垂簾,親王議政”的格局,政事主要由同治生母慈禧主政,其時太平天國已經完全鎮壓,慈禧在議政王奕訢的輔佐下整飭吏治,重用漢臣,清廷暫時進入平靜時期,史稱同治中興。虛坐龍椅的同治皇帝(11歲)和太后接見了周德攀,當時兩位皇太后心情愉快,知道周德攀屬于邊地番民歸順大清聽從教化而龍顏大悅,遂問他回本土想做什么官?周德攀誠惶誠恐,向同治皇帝和皇太后表明:“自己一生都在讀書,年齡也50歲了,沒有當官的想法,準備回家鄉辦學教書培養人才”。太后認為他這個想法好,恩準他回鄉辦學,賜他官服及花翎頂戴和一根龍頭拐杖。
清代三甲進士分三個等級,仕途待遇差異較大,當然進士出身而犯事者例外。一甲進士為前三名,俗稱狀元、榜眼、探花,直接進翰林院而逐漸升遷,個別可進入高層至尚書(正二品)內閣大學士(從一品加銜)。二甲賜進士出身,范圍在第四名至150名左右;前百名多留京師六部院;三甲賜相同進士出身,約150名之后至三百左右。三甲進士多任地方官員,三甲進士典型升遷路線:知縣(正七品)→ 州同知(從六品)→ 知州(從五品)→ 府同知(正五品)→ 知府(正四品)。清代康乾盛世開始,流官全由進士充任,其余人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功臣勛貴均不得染指,一些好奴才想靠巴結逢迎權貴得賞一個官位就不大可能。至于還有一些濁官屬吏,則由監生、舉人、秀才、明經等更低學歷的人充任。
這一年正是大清同治六年(1867),理番廳所轄九枯后三枯中的增頭中寨舉人周德攀進京考中三甲進士,應該是羌漢雜居地鄉野爆炸性新聞,然而畢竟是農耕自給自足封閉時代的邊鄙之地,傳播范圍有限,絕大多數難以溫飽的山寨番民百姓并不清楚周德攀考中進士的特殊意義,只是想讀書讀出頭了當朝皇上都在鼓勵保護重視重用呢。羌人周德攀京城考中進士是一件大事,在理番縣衙和威州通化等地方,本縣讀書人秀才舉人等,不可能沒有一些反應,應該是有所震動的,可惜我們都無從得知矣。
獲取為三甲進士的周德攀這年(同治七年)底方才榮歸故里,來去鞍馬幫傭一起所花費用不少,全靠其父周世盛有一定文化,頭腦機靈,會兩口流利羌漢語言,多年在崇慶州等地做生意,積攢了較雄厚的家資。據《理縣梁周氏宗譜》載,周世盛三年生意掙了一大筆銀兩回鄉,買斷了增頭13家房屋田地等產業,如果不是有相當好的價格誰又愿意出賣呢?有了富余的金錢就必須購買土地的觀念一直延續到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前,這是周德攀父子長期能夠“專讀圣賢書”的客觀條件,13家的房地產又不斷轉換成銀兩作為讀書的資金保障,可能買房地產遠比把銀錢藏于家中或投資要保險劃算得多。周家專供周德攀在崇慶州等地優良學校讀書,讀到四十多歲才有所長進,在省城鄉試中舉。周德攀殿試的比較順利源于他多年讀書與生活實踐的一些開悟,故而不惜花錢到京城一搏,正是朝廷禮部主持的春三月會試,地點在京城的貢院,由會試轉為貢士,一切就這么順利,這里有沒有對邊地番民的特殊照顧不得而知,過了會試就緊接著殿試,殿試只決出名次已不存在黜落的問題。周德攀老秀才由此功成名就,身份卓異,自然躊躇滿志,免不了京都一游,心情愉悅沿途游山玩水,半年多時間方才優哉游哉回到川省,再由省城,經灌縣(今都江堰)、新保縣(今威州)返回理番九枯山增頭寨故里。
其時正是河南固始縣人吳羹梅擔任理番廳同知,主政(拭任)廳事已第四年,期間親自修撰《理番廳志》,聘請教諭周祚嶧為編輯,深入部分鄉里村野,如果不是對本土番民的歧視與偏見,他還可能還會走更多的高山遠寨的,這一年,吳羹梅還組織人員搶修威州索橋等,還處理了下孟屯穆租索朗父子事件而因公受獎,繼而于同治七年奔赴珙縣擔任縣令,地方志《珙縣志·職官》載:吳羹梅調任珙縣后增補為河南光州監生,這等于說他也為自己去補辦了一個文憑。吳羹梅從理番調往珙縣任職,正是周德攀京城考試后回鄉的這一年,即同治七年。或者周德攀正在京城到四川的路上耽擱很久也未可知,特別重視科舉制度的《理番廳志》里未有九枯寨周德攀考中進士的只言片語,也就不足為奇了。吳羹梅之后幾任縣令至民國都未有人再修理縣史志,而封建社會官府對少數民族的歧視也是顯而易見的,這或者也是難見有對羌族周德攀考中進士的記載的原因,包括高半山羌地另外出現的舉人秀才等。
二、考中的時代環境
早在周德攀考中進士的兩百多年前,其所在的增頭寨于康熙二年(1663)投誠,其實歷史上九枯等各寨歸順朝廷次數很多,只是朝代改換或皇帝變更了,九枯等寨好像又得重新被天朝認可,與漢人雜居的“熟番”似乎就不存在此問題。清康乾之后,投誠的九枯三番十寨羌人逐漸進入歷史上相對穩定期,清廷允準番民參加科舉考試。《保縣志·學校·生徒》一章附《苗童宜準應試疏》(雍正十三年即公元1735年)②:四川學政隋人鵬奏稱:“川省苗童宜準應試,以示鼓勵,查雍正八年二月內臣部議,川屬茂州羌民,久列版圖,載糧人冊,與齊民無異。應照湖南、貴州之例,有志向上,報名應試者,各知就學,準其與漢民生童一體應試,卷面不必分漢、羌,取額不必加增,一起憑文去取,其進學名數即人于各該學定額內,臣等謹尊旨,分條祥議具題,俟命下之日,分別通行各省督、撫、學政并行,欽遵可也,奉旨依議。”
“國家之養士至矣。董以師儒,資以廩餼,貢以成均,選以科目,而羌民之有志者,亦許之列庠序,觀禮樂,鼓舞如是,而士有不興起者乎!如謂迫于貧不能力學也,范希文曰食糝粥,而以天下爲已任,又何心焉”。
從《保縣志》可知,乾隆年間保縣學額,廩膳生員20名,三年一貢,即每三年滿,挑選府、州、縣生員(秀才)中成績或資格優異者,升入京師的國子監讀書,稱為貢生。其后又擴招生員20名,稱為增廣生員。保縣每年科考取文秀才8名,武秀才8名,僅此而已。廩膳是科舉時代公家發給在學生員的膳食津貼,增廣生員無此待遇。奏疏大意為川省少數民族讀書人,特別是茂州(今理縣汶川茂縣松潘地區)羌民,很久就屬于國朝轄地,與漢民沒有什么差別,如有志向上報名的,與漢族學生一視同仁參加科舉考試,錄取名額也不因為是少數民族而額外增加,全部按卷面真實水平相同標準衡量,此命令一經頒布即奉旨遵照執行。國家培養讀書人已經很盡力了,專門請博學的教師講授,用錢物相助,選好科目,希望他們到更高一級學校深造并委以重任。從羌民當中挑選有志向抱負的人,準許進入學校接受正統禮樂鼓舞教育,這樣哪有不會帶動一大批求學人才的興起呢?如果因迫于太窮困就不能發奮讀書,那未免也太可惜了。范仲淹幼年每天稀粥度日,卻能先天下之憂做為己任,這是何等樣的心胸啊,可知讀書受教育的意義是很大的。
由此可見周德攀50歲(1867)由九枯山寨考中進士的客觀現實背景,此距離清廷頒布苗童宜準應試疏已有130余年。至于以后參沒參與理番教諭一年一次的“賓興”③等活動已無從得知。
上世紀七十年代,據當時健在的增頭寨老人們講述,增頭寨清代同治年間中寨有進士1人,舉人1人,下寨有貢生1人,光緒年間下寨有秀才2人,清末宣統下寨有廩生1人。“文革”前中寨和下寨尚存“雙斗石桅桿”兩處石柱院壩遺址,朝廷對這些讀書人是有一些待遇的,這從他們家庭住宅布局陳設及家族的興旺可知一二。除周德攀后人有確切宗譜記載外,其它貢生秀才均未去探訪考究。
三、重視文化的家庭因素
周德攀祖上為打喇土司世家,這在史書里有零星記載。《羌族史》“明清羌族地區土司表”載:“名稱:打喇土司,在今縣份:理縣;受封時代:不詳;所轄地區:兼領桃坪星上水田等寨”。《四川通志》卷九十《武備·邊防》記載:“水田、星上,曾頭三寨賊番作亂,威保聲息不通,威茂兵備道陳子達、松潘副總兵何德成奉令調剿、四路夾擊,平其寨、斬其渠魁,各番始納款輸賦,聽瓦寺、打喇土司約束”。這個時間段當在康熙二十二年之前。據《理縣志》專題記述:“雜谷土司良爾吉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襲取上孟董下孟董等寨,攻打水田寨的賴土司”,這個賴土司顯然就是打喇土司。到乾隆十七年(1752),雜谷土司蒼旺繼續擴大土地引起清廷注意而派兵剿滅,清廷遂實行改土歸流。打賴土司從服歸良爾吉到蒼旺,之后朝廷改土歸流,打喇土司職位逐漸失去,但曾是土司則是不容置疑的。當地民間流傳多種版本的“挑姑娘”和“蓋頭帕”故事均與水田寨打喇(喇、賴、梁、)土司相關聯。
周德攀于1865年在《梁周氏宗譜排行冊注序》里寫道:“其高高祖名曰自屋泰,明朝時,長官司也。”《明史》載:洪武初,西南夷來歸者,即用原官授之。“乃各因其酋長,立為宣慰、安撫等官”。星上水田的打喇土司或稱作賴土司的喇(賴)字均是少數民族名字音譯,土司家族諧其音而后改稱梁姓,這也是皈依國朝深受先進漢文化影響的必然結果。失掉土司職位后的土司家族部分遷居到增頭中寨,土司家族因其一定的政治經濟地位而具有較大的社會活動能力也是完全可能的,可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其家族中有一個叫梁天龍的,小名尼吉物的就曾在四川巡撫衙門擔任糧臺官④多年,時間大約在乾隆四十到五十八年(1775—1792),后因被他人設局誤入賭場而欠債,臨時借用了軍餉白銀800兩還債,尚有虧空未及時歸還完備,終因犯諱違規被人告發入獄,三年后在灌縣監獄僥幸越獄脫逃回鄉,得到保縣(駐地威州,隸屬薛城雜谷直隸廳)知縣陳文鴻(廣東東莞人)的保護及增頭周姓村民的掩護,躲避朝廷追捕的梁天龍遂改名為周天龍,所在家族亦順理成章改換為周姓,到1796年嘉慶登基大赦天下方才不再予以追究。
周天龍(尼吉物)事件引起增頭寨族人的反思,意識到沒有文化的危害。周天龍就是周德攀的祖父,周天龍有三子,其中二兒子周世盛在三兄弟中最為聰明,其家就專供他讀書,如前介紹,其父書未讀出頭卻增長不少見識,成家后便在成都崇慶州等地做生意,三年下來掙大筆銀兩回來,遂開始發奮培養讀書人,將幾歲的周德攀帶到崇慶州讀私塾,一年放一次假回家。周德攀讀到四十來歲,依然沒有什么長進,于是周德攀攜兒子周光遠與他一起就讀,一起做了秀才,但沒有中舉,周世盛老人非常生氣。
周氏父子有一年冬天回老家過年,為了激發已過中年的周德攀努力讀書,幾乎是讀書讀了一輩子,不能就這么白白了事,周世盛老人要周德攀背上背篼上壩谷(增頭后山一處地名)去撿牛糞。周背著背篼出發,周世盛悄悄跟在后面,看老秀才如何撿糞。周德攀長期不勞動專讀圣賢書,背篼里撿了一點牛糞就背不動了,便將背篼放到一棵樹樁旁,再用裙袍⑤ 一點一點地去撿,趁周德攀不注意,周世盛便背起背篼回家。周德攀回頭找不到背篼,也只好空手回家。周德攀不敢直接回家,只好去找痛愛他的三叔周世興,向三叔講述了丟失背篼的情況,三叔教訓他說:“ 你讀書讀到四十多歲不見長進,功不成名不就,叫你砍柴割蒿你做不了,連撿牛糞這樣的輕松活路你都干不了,你打算怎么辦?”周德攀說:“自己從小讀書,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讀書又如何是好!”周世興知道二哥周世盛的用意,在周德攀表示要發奮讀書時,便親自將他送回崇慶州繼續苦讀,父親已經年老,以后到崇慶州送錢之類的事即由三叔周世興去辦理。
如前所述,周德攀從此發奮學習,溫故知新厚積薄發感悟不少,在他47歲時與兒子鄉試而同時雙雙中舉,省衙派人到增頭寨報喜祝賀,三年后感覺所學火候已到,繼而進京殿試錄取為三甲進士,實際垂簾的同治皇太后允準他年事已高而回鄉辦學。
四、考中的真實水平
周德攀既然五十歲時進京殿試考中三甲進士,大致獲取到了當年全國舉人會考150名之后的前三百左右的名次。那就應有相當的文化見識程度,這是毫無疑問的。我們從他同治乙丑年新秋月吉日撰寫的《梁周氏宗譜牌行冊注序》里可見一斑。其序云:
從來不可紊者,宗緒;不可亂者,牌行。蓋有一代之開,必有一代之繼;且有前人之作,方有后人之興。猶思結義,而何況乎!同宗同姓,猶思聯宗,而何況乎!一脈故譬若江河源之遠者,流自長也;亦譬若山樹根之深者,枝自茂也。此木本水源之道,不可不明;而同牌共行之規,不可不講耳。奧稽我梁氏自來,啓祖公名曰:梁滿泰,祖居理番木業國泰村,后遷居插業水田村。所生三子,長曰:柏葉,仍居水田村,次曰:柏枝,插業增頭中村,三曰:樸枝,插業赤溪村。其高高祖,名曰:自屋泰,明朝時,長官司也。由茲以后,各居一方,夫合之為一家,分則為九族。今者代遠年洇,恐宗脈之訛亂,因以牌行議立,致后世之永傳。庶幾哉,世系昭然,而可考宗支確然,而可憑其必致先靈永佑,佑后輩之蕃衍也。古人云:子孫雖愚,經書不可不讀: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此報本追遠之有根,自而承先啟后之有由也。夫今將議立牌行,名目逐一寫清,聯為七絕詩句,共二十八字,以便我宗族人等,將來與所生后嗣,輪流改取。一支為然,支支皆然,一家如是,家家胥是。方免牌行訛謬,自爾萬代一體也。不誠大可慶幸哉!
同治乙丑年新秋月吉日增頭增生士林謹識
序中木業國泰村指現在的理縣上孟木尼刮托村,赤溪指現在的理縣桃坪村。寫此序這一年為同治四年(1865),周氏父子倆省城中舉之后一年,時周德攀(字士林)48歲,故而周德攀寫序落款時特別注明自己為增生⑥,說明院試成績不錯,回鄉成為增生算是一種待遇,一是說明周德攀歲科兩試⑦的成績在一等前列,二是說明在省城鄉試中舉的實情,增生已經接近廩生,廩生⑧就會有朝廷的月米供應,廩生缺額,增生遞補,周德攀后來考中三甲進士,遠遠超越廩生,故而一生衣食無憂并惠及子孫,不然家庭也不會有雙斗石桅桿院壩的闊氣建設,可知清代相當一段時期科舉讀書人的社會地位非同一般,是平民特別是少數民族百姓步入上層社會的唯一渠道。從序文語言看,與舉人的水平是匹配的。而“自屋泰柏葉柏枝樸枝”這些人名屬于漢語音譯,極具其羌民族語言特色,周德攀父子能滿口羌語則是無疑的,而增頭三寨作為九枯后三枯17寨屬于“生番”之地,漢語(官話)幾乎都不大能說,而周德攀已有很深的漢語文化程度,遠遠超越了漢羌口語,是所有“熟番”和及漢民中的佼佼者。
下面是周德攀寫作的梁周氏七言牌行詩:
榮天世德光慶朝
覲烈祥開道義超
兆國清邦恩永繼
崇興萬福念先昭
此牌行詩與序為同一時段著成,但這首牌行詩顯然是周德攀很久思考的結果。牌行詩不一定講究句子通達與韻律,但讀起來總要朗朗上口,并有一定的意蘊主旨,此詩完全達到了這個要求,主題也十分突出:這就是感恩清廷,并希望周家能世代榮昌,遵道崇德,此屬牌行詩的上品。
五、辦學興教的情況
考中進士并得到同治皇帝的恩準后,周德攀回鄉辦學。解放初期,增頭本村及周邊村落許多老人還津津樂道周德攀在增頭寨辦私塾的盛況,人們美稱他為“學老師”。他在增頭寨創辦的私塾,是理縣最早開辦的學校之一。時間當在同治七年(1870)至清光緒十一年(1885)。周德攀七十多歲去世后,寨中的秀才舉人繼續講學十余年。學堂設在中寨原周覲光家和現周子王家的五幢房子處。學堂設有書房、教室、宿舍、飯堂等,十分宏大氣派。私塾不分班級,因材施教,先后有40多名學生考上了秀才,還有人做了舉人,有好幾位還放外擔任了知縣、縣丞、教諭等。學生紛紛慕名而到增頭就讀,生源除家族、增頭本村及周圍村寨的孩子外,還有所屬理番及茂縣汶川等地學子。佳山寨文人龍文明(潛淵)先生于1954年10月撰寫的《梁氏宗譜流源發裕后輩之盛旺是以為序》里曾寫道:“梁氏之后,移居增頭中村,人發財旺,買地修房,發文有紳勢,德攀在我理番教育有名,松懋茂理汶皆在拜望”。在周德攀60歲和70歲大壽時,他培養的有成就的學生都回到增頭寨給他做壽,按官階功名排序,一批一批的給他叩頭行禮。據當時看到此情此景的周覲華家奶奶講:“頂子紅了一堂屋”,確乎德高望重,中華文化深深播撒到偏僻的羌村遠寨。
由于受過皇帝的接見,加上他名望遠播,凡來理番赴任的知縣等官員都要到增頭寨來拜望他。周德攀考慮到增頭寨山高路遠,給前來拜訪的官員帶來諸多不便,因而他專門派人從增頭寨到河壩的桃坪村設堂接待,同時邀約桃坪村的豪紳名士陪同,拜會時,周德攀和官員多用文言官話交談,在旁邊陪客的士紳百姓多有聽不懂處,地方豪紳才知道“學老師”學識高深淵博,由此而更加敬重于他。
周德攀講學從50歲到70多,二十余年,故而有成才的學生來感恩拜望,周70多歲在長子周光宗家去世,學堂由三子周光遠(舉人)繼續講學至光緒年間,清廷慈禧專權,國家風雨飄搖,甲午海戰失敗,義和團運動,八國聯軍占領北京,列強瓜分中國,簽訂系列喪權辱國條約,割地賠款,戊戌變法失敗,國難波及中國邊遠農村,朝廷斷供,農民加重各種苛捐雜稅變得赤貧如洗,增頭學堂繼而終止。但周家艱苦耕讀傳統延續。據《梁周氏宗譜》記載:繼周德攀之后,這支家族里中了秀才舉人的還有周德元、周光遠、周慶保等,其中周德元曾授予九品頂戴。
周德攀居住的增頭寨主要有五大姓:周、王、余、陳、朱、楊,其中周姓就有四大家族,分別是讓(熱阿)迪格、曲戈戈、茨基坡、麥孜嘎四支,均以地方羌語命名區分標識。周德攀屬于麥孜嘎周家居于中寨,據王永安先生所著《羌在增頭——岷江上游一個村落的文化考察》一書載:周姓其他家族考取功名的還有不少,比如下寨“曲戈戈”周家,從其比較出名的“生基”和比較高規格的墓碑、園林可以看出來。“生基”是當地人對家族墳墓組成的園林的稱呼,墓地有正門,三面砌有2米左右半圓型圍墻,里面有多座墳塋,有草地和蒼松翠柏掩映,墓碑夾石帶帽,鐫刻精美漢文(至今無存),兼有石人石馬石獅石虎,占地約百平米左右,都是墳陵有檔次的標志。比較顯赫的生基要數“移孜力”(地名),一些老民回憶,這里的墓碑高大巍峨,文字依稀可辨,墓主叫周廷彪,石碑上方刻著他的肖像,戴著高高的頂子,雍容爾雅,儀表堂堂。該家族宗譜記載:周廷彪,皇清賞賜黃馬褂,號卜先,字月樓。周卜先娶郫縣高橋王石爺之女王幺妹為妻,生一子叫周元楨,與其父周卜先同樣取得了不起的功名。“皇清賞賜黃馬褂”,是因軍功還是通過科舉考試獲取的功名已沒有明確記載,但可以肯定他對清廷確有很大貢獻,這是一份了不起的殊榮。據寨中老輩人講,解放前每年辦清明會,其周家都要舉族齊聚于“移字力”祖墳,此周之后代是深為自豪的。
然而,作為清代比較“生番”的九枯增頭寨上的這些人士,在僅有的地方縣志上均毫無記載,周廷彪或在《直隸理番廳志》同治7年成書之后才成就的功名,或當時周廷彪長住于郫縣,或還有其他什么原因,今人已無從考知。
注釋:
①清代理番廳(保縣)設九枯,指威州至古城桃坪沿雜谷腦河北岸半高山及部分河壩地區羌民所居村寨的總稱。九枯含前三枯14寨,中三枯27寨和后三枯17寨。后三枯包括今桃坪鎮的增頭、東山和通化鄉的西山諸寨。
②《苗童宜準應試疏》,選自《保縣志·卷四·生徒》,見143頁。《理番廳志·卷四·邊防》。苗童:泛指少數民族讀書人。
③賓興,即貴賓聚會,廳署同知相迎出席,也就是縣衙官府對科舉諸生的設宴招待,并有優人樂舞助興。
④ 糧臺:清代“經理行軍時餉需的機構。
⑤裙袍:長衫前部的下面部分。
⑥增生:生員分三等:廩生、增生、附生。增生為二等,指對于那些不領取國家廩膳銀的生員,稱為“增廣生員”,簡稱增生。而初進學的生員稱附生。
⑦歲科兩試:統稱院試,歲試是從童生中選取秀才,二是對原有秀才進行甄別考試,按照成績優劣分別給與獎懲,歲試一過即成為國家正式生員。生員方可參加科考,科考多指府城或州治所的考試,由朝廷委派的學政主持。科試通過才能參加更高一級的“鄉試”,叫做“錄科”。
⑧廩生:生員中的上等生,只有在歲科兩試中成績優秀者才能獲得國家廩膳銀,叫廩膳生員,簡稱廩生。
(載理縣史志中心主編的《理縣故事三》,2022年出版)
(作者陳希平,四川理縣中學高級語文教師,已退休。)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