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濺長安
——安史之亂淺析
作者:王錫美
西安的朱雀大街曾見證過盛唐最璀璨的光芒——駝鈴搖碎胡商的琉璃盞,仕女簪著牡丹步搖掠過朱雀門,三省衙署的朱漆門扉內,諫官的廷爭與宰相的籌謀織就著帝國的心跳。然而天寶十四載(755年)冬,漁陽鼙鼓撕裂了這幅畫卷。當安祿山的十五萬邊軍踏破黃河冰面時,人們才驚覺:這座曾被視作"天可汗"心臟的長安都城,早已在用人失察與穩定失序的雙重侵蝕下,埋下了傾覆的伏筆。至763年后唐代宗平復安史之亂,北方各地已不再是歌舞升平繁榮盛世,變成了幾乎是人口銳減經濟凋敝赤壁千里的焦土。
一、用人之弊:從“野無遺賢”到“尾大不掉”
唐玄宗執政前期,曾以"求賢若渴"著稱。他親手擢拔姚崇、宋璟、張九齡等賢相,這些能臣以“開元盛世”為答卷,印證了“用人如器,各取所長”的智慧。但當玄宗沉溺于“小邑猶藏萬家室”的承平幻夢時,用人邏輯悄然轉向——從“選賢任能”異化為“任人唯親”,從“制度約束”滑向“權力放縱”。
李林甫的專權是這一轉變的關鍵節點。這位被稱為“口蜜腹劍”的宰相,深諳“利出一孔”的統治術:為杜絕邊將入相威脅自身地位,他公然宣稱“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刻意提拔目不識丁的胡將擔任節度使。安祿山正是在這種畸形邏輯下,以“善事左右”的諂媚獲得信任,最終身兼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使,掌控近三分之一的帝國兵力。更諷刺的是,當有人提醒“祿山必反”時,李林甫竟以“祿山目不識書,豈能反”搪塞,將帝國的安全系于一人之愚。
楊國忠的崛起則暴露了權力監督的徹底失效。這位靠楊貴妃裙帶關系上位的宰相,將朝廷變為“私宅衙門”:為鞏固權位,他強征蜀地絲帛引發民怨,為打擊異己,他構陷安祿山“私藏兵器”卻反被對方先發制人。當楊國忠在長安街頭強奪商旅貨物時,當他的親信在軍中克扣糧餉時,帝國的官僚體系早已淪為權力尋租的工具。這種“上無制約,下無監督”的用人生態,最終養出了安祿山這樣的“巨蠹”——他一面在玄宗面前表演“臣愚鈍,恐為朝廷所疑”的忠順,一面在范陽囤積糧草、私鑄兵器,將帝國的東北邊陲變成了“獨立王國”。
二、穩定之殤:從“制度韌性”到“系統崩潰”
安史之亂的破壞力之所以空前,不僅在于軍事上的摧枯拉朽,更在于它摧毀了唐朝賴以穩定的三大支柱:制度、經濟與社會認同。
唐初的制度設計堪稱精密。均田制保障了農民的土地權益,府兵制實現了“兵農合一”,三省六部制構建了權力制衡體系。這些制度共同構成了帝國的“穩定器”:農民有田可耕則不亂,士兵有業可守則不叛,朝堂有章可循則不紊。但到了天寶年間,均田制因土地兼并瓦解,府兵制因兵役繁重崩潰,取而代之的募兵制使邊將與士兵形成了“兵為將有”的私人依附關系。當安祿山手握十五萬“同羅、奚、契丹”的“義兒軍”時,這些士兵效忠的對象早已不是長安的皇帝,而是他們的“義父”。
經濟命脈的斷裂加速了帝國的崩潰。安史之亂持續八年,北方“人煙斷絕,千里蕭條”,曾經“揚一益二”的揚州被焚為焦土,關中平原“宮室焚燒,十不存一”。更要命的是,為平叛而橫征暴斂的政策,徹底動搖了統治基礎。為了籌集軍費,朝廷加征“間架稅”(房產稅)、“除陌錢”(交易稅),甚至強征民間馬匹。當百姓發現“賦稅比叛軍更重”時,便有了“賊來如梳,兵來如篦”的絕望嘆息。
社會認同的撕裂則是最致命的打擊。唐朝前期推行的“華夷一家”政策,曾讓胡漢民眾共享盛世榮光。但李林甫為杜絕邊將入相而重用胡將的政策,本質上是將邊疆防御的信任完全寄托于“胡人”,這種短視的“種族分治”埋下了禍根。安祿山以“誅楊國忠”為名起兵時,故意宣稱“胡人代漢”,竟意外得到了部分邊民的響應。更諷刺的是,當郭子儀、李光弼等漢將率軍平叛時,他們不僅要對抗叛軍,還要安撫因戰亂流離的百姓——這些百姓或許不會記得,二十年前他們的父輩還在為“天可汗”的榮光歡呼。
三、風雨后的反思:穩定從來不是天上掉的
安史之亂的硝煙散去時,長安已非昨日模樣。曾經“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朱雀門,見證了藩鎮割據的刀光劍影;曾經“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的關中平原,淪為藩鎮混戰的戰場。這場持續八年的叛亂,不僅讓唐朝由盛轉衰,更給后世留下了永恒的警示:國家之穩,不在天命,而在人事;用人之要,不在聽話,而在制衡;穩定之基,不在武力,而在制度。
今天的我們回望這段歷史,或許更能理解“治國有常,而利民為本”的深意。一個國家的穩定,需要制度的剛性約束來防止權力濫用,需要選人用人的公心來確保隊伍純潔,更需要對民生疾苦的敬畏來凝聚民心。正如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所言:“夫為國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禮,懷民以信,賞罰分明,此為治也。”安史之亂的教訓告訴我們:當用人淪為權力的游戲,當穩定成為口號的空殼,再強大的帝國再輝煌的盛世也會在風雨中飄搖崩塌。由大及小,治國如此,企業管理亦然!
長安的風雨早已停歇,但歷史的回聲從未消散。那座曾被叛軍攻破的城墻,如今已成為西安的地標;那場改變了帝國命運的叛亂,至今仍在提醒我們:治國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用人如履薄冰,慎終如始;穩定如大廈之基,須臾不可偏廢。以史為鑒,居安思危,當一個帝國強大到無人能敵時,更要警惕來自內部的蛀蟲,更要杜絕產生這些蛀蟲的溫床,如杜牧在《阿房宮賦》中所言,“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這或許就是安史之亂留給我們最珍貴的遺產——它用最慘痛的方式,詮釋了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國家的興衰,終究系于人心;而人心的向背,從來都取決于用人的公道與治國的智慧。
2025.6.8
作者簡介:王錫美,筆(網)名金易,陜西藍田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鐵路作協會員,先后在多家報刊雜志媒體平臺發表作品,出版有散文集《風走過的歲月》,愛好山水,喜歡旅游。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