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的功過誰人評說
作者:郭松
通常人們對漢武帝的評說,都少不了“雄才大略”四個字。兩位帝王“秦皇漢武”,作為能夠與秦始皇并稱的漢武帝,開創了“漢武盛世”,稱得上“千古一帝”。
?漢武帝劉徹是漢景帝劉啟的第十子,生母為王娡,后封孝景皇后。劉啟的第一任皇后薄皇后無生育,他只好立長子劉榮為太子,生母為栗姬。?漢景帝的姐姐長公主劉嫖看到栗姬的兒子劉榮被立為太子,希望將女兒陳阿嬌嫁給劉榮。栗姬因心胸狹窄,記恨長公主劉嫖向皇帝進獻美人,斷然拒絕陳阿嬌與劉榮的婚事。劉嫖與王娡結盟,在漢景帝面前說栗姬用巫蠱之術詛咒其他妃嬪。漢景帝以栗姬“亂政”為由廢黜太子劉榮,栗姬也因憂郁而死,改立劉徹為太子,?王娡為皇后。
公元前141年,16歲的劉徹成年,在舉行冠禮后的第十天,漢景帝去世,漢武帝登基。陳阿嬌順理成章成為皇后,但竇太后外戚在朝中勢力大,漢武帝凡事都得向東宮報告。長公主劉嫖自居擁立之功,常向漢武帝提各種要求,陳阿嬌因驕橫被漢武帝疏遠。漢朝常年受到北方游牧民族匈奴侵擾,消滅匈奴成為漢武帝最重要的目標。漢武帝19歲時,派張騫出使西域,但張騫在途中被匈奴扣押,結盟滅匈奴的計劃未成功。公元前135年,竇太后去世,22歲的漢武帝剛掌權,匈奴就派使者來漢朝,要求和親。
漢武帝采納主和派的建議,暫時對匈奴采取韜光養晦的策略。公元前134年,漢武帝先命郡國選拔孝廉,后任命舅舅田蚡為丞相,以制衡竇氏。一年后,將領王恢向漢武帝提出馬邑之謀,試圖在馬邑谷設伏,待匈奴單于入境時滅之。但計謀尚未實施,就被匈奴識破。30萬漢軍設伏,空等一場,王恢自殺。公元前131年,漢武帝因灌夫罵座處死竇嬰,表面上為娘家人出氣,實則敲打田蚡,不久田蚡病故。漢武帝開始任用功臣、外戚以外的官吏,突破飛列侯不得為丞相的慣例,開啟先拜相再封侯的先例。
一年后,漢武帝寵愛?平陽公主府的衛子夫,陳阿嬌因此嫉妒衛子夫,屢次諂害她,被漢武帝廢黜。衛子夫不僅貌美,還帶來弟弟衛青和外甥霍去病。公元前129年,28歲的漢武帝不顧主和派,果斷啟用衛青抗擊匈奴,開啟七戰之路。衛青一出手便震撼四方,破龍城收河套,漢朝對匈奴逐漸占據主動。公元前127年,30歲的漢武帝采納主父偃的大一統策略,頒布天下第一陽謀推恩令,制定左官律和附益法,嚴禁諸侯王參與政事,裁抑丞相職權,依靠親信和近臣參與決策。公元前124年,33歲的漢武帝派衛青率10萬漢軍大敗匈奴右賢王。兩年后,漢武帝立劉據為太子,啟用外甥霍去病。霍去病不負眾望,一戰封侯,七征匈奴,開拓河西走廊,使渾邪王部4萬人降漢。之后設置四郡,隔絕羌人和匈奴往來,控制通往西域的道路。
公元前119年,38歲的漢武帝派衛青霍去病一起上陣,發動規模空前的度幕作戰,深入漠北,大破匈奴。匈奴遠遁幕南無王庭,漢匈之間的大規模作戰告一段落。武帝又開挖昆明池,練習水軍,廣征四夷、交通四海、開疆拓土。但僅僅過了兩年,霍去病因病去世。公元前113年,南越丞相呂家不愿歸漢,殺害漢朝勸降的使者。漢武帝一怒之下,發兵滅掉南越,設置南海等九郡,將今廣東、廣西、海南以及越南中北部并入漢朝。在之后幾年,漢武帝西征大宛東并朝鮮,使漢朝疆域北至陰山,西至中亞,南至越南,比秦始皇時約擴大一倍。經過十余年休養生息,匈奴的元氣有所恢復,加上衛青、霍去病去世,匈奴重新成為漢朝的邊患。
公元前101年,56歲的漢武帝又下詔征討匈奴,試圖徹底解決匈奴問題,但連續的對外用兵使民力疲憊,民怨沸騰,漢武帝也背負窮兵黷武的惡名。在漢武帝達到頂峰時,66歲的他變得疑神疑鬼。公元前91年,一個叫江充的繡衣使者,利用漢武帝的多疑,誣陷太子劉據,使用巫術詛咒武帝。因為這場巫蠱之禍,太子劉據和衛子夫被迫自盡。公元前89年,68歲的漢武帝在封禪泰山召集群臣,發布輪臺詔,反省自己過失,表示將與民休息,不再發動戰爭。一年后,年近七十的漢武帝,托付霍光輔佐幼子劉弗陵繼位。為了防止后宮干政,漢武帝以子弱母強為由,將劉弗陵的母親處死。公元前87年,70歲的漢武帝駕崩,劉弗陵繼位,成為漢昭帝。
西漢初期在政治上主張無為而治,經濟上實行輕徭薄賦,思想上堅持清凈無為的黃老之學。漢武帝即位后,隨著各種矛盾的加劇,農民常為逃稅脫了戶籍,地方豪強巨賈勢力膨脹,曾被打壓的諸侯王又肆意妄為,匈奴的實力進一步加強。漢武帝迫不及待任用一大批儒生,通過考試選拔出大儒董仲舒,聽取他許多有見地的治國安邦良策。漢武帝激勵朝中重臣檢舉皇親國戚的亂紀行為,要求所有滯留京城的王公貴族返回各自封地,下令關閉皇家專屬的園林苑囿,將土地分配給貧困百姓耕種,設立“明堂”規范禮樂。
公元前135年,竇太后去世,漢武帝鏟除竇太后在朝中的親信黨羽,任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大儒董仲舒提出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正好順應時代發趨勢。漢武帝用儒學思想培養人才,先是興辦太學,然后聘請儒學博士授課,官吏選拔考試也以儒學為主。從中央到地方都換成儒士,從教育到用人都用儒學,為漢武帝的改革奠定基礎。儒術思想廣泛推行后,漢武帝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加強中央集權,削弱丞相的權力;丞相只被允許處理外廷,內廷的事都由皇帝親自處理。
公元前127年,漢武帝采納主父偃的“推恩令”,此令以國家律法的權威,明令諸侯王將其封地分賜給各自子嗣,廣施恩澤,惠及后世。成功削弱諸侯勢力后,接著整頓地方官員。雖然官員的職權有限,但作為皇權與百姓之間的橋梁,一旦有人營私舞弊、貪污受賄,就會引起百姓不滿,造成社會不安定,影響皇權的穩固。公元前106年,將全國劃分為十三個監察區域,每個區域設立一名刺史,這些刺史直接由皇帝的內廷管控。刺史的職責并非介入地方日常政務,而是專注于每年的秋季巡視,深入郡縣嚴查豪強官吏的不法行為。刺史還肩負發掘推薦優秀地方官員至中央的重任,他們如同皇帝的耳目與臂膀,提升中央對地方的治理效率。
在經濟措施上,首先是貨幣制度的改革,將鑄幣權從地方及私人手中收回,置于中央的掌控之下。其次,將鹽鐵酒等關乎國計民生的商品收歸國有,實行專賣制度,打破商人對這些資源的壟斷。再次,推行“平準”與“均輸”經濟政策。“平準令”是政府將隨時根據市場情況,靈活調整物資供應與價格,以達到平抑物價、穩定市場的目的;“均輸令”是針對農產品市場季節性波動大、商賈囤積居奇的問題,通過國家層面的調配與干預,確保農產品在旺季淡季都能均衡流通,既打擊不法商人的投機行為,又保護農民的辛勤勞動成果。
從漢朝建立以來,匈奴一直是個隱患,漢高祖時漢匈就締結和親政策。之后的六十年里,漢朝不會逾越匈奴半步地盤,但匈奴人不守約,經常南下敲詐勒索,他們會看臉色,一般的小打小鬧,漢人不會放在眼里,匈奴看到漢人要被激怒,他們就趕緊往回跑。公元前166年,匈奴曾入侵關中,長安受到威脅,文帝出兵20多萬人抵抗。匈奴單于經過一番掂量,覺得萬一對方被打急了,雙方都沒有好處。漢文帝時就計劃反擊匈奴,只是計劃一直未能實施。雖然與匈奴的戰爭持續43年,卻大大提升了漢朝的威望。尤其是衛青和霍去病,發動的三大戰役將匈奴趕回漠北。漢武帝趕走匈奴后,又向更遠的地方開拓疆土;他第二次派張騫出使西域,確立西漢對西域的宗主地位。漢武帝又平息閩越和南越的叛亂,新疆、甘肅西部都劃入中國版圖,東北的疆域延伸到渾江、鴨綠江流域。
漢武帝一生勵精圖治,開疆拓土,對外征戰四十多年,讓充實的國庫變得緊張起來。宋朝司馬光《資治通鑒》評說:“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游無度。”。漢武帝在強化中央集權上,利用酷吏打擊不法豪強和貪官污吏,酷吏走到極端,難免帶來后遺癥。如酷吏王溫舒,以殺人為樂趣,司馬遷說道:“其好殺伐行威不愛人如此,天子聞之,以為能,遷為中尉。”意思是說,漢武帝稱贊這樣的殺人狂,還提拔他擔任中尉,賜予更多生殺權力。公元前89年,漢武帝向世人昭告自己給百姓造成痛苦,從此不再窮兵黷武、勞民傷財,表白內心悔意。《輪臺罪己詔》這份詔書,是歷史上第一份帝王罪己詔。
晚年的漢武帝,面對日漸衰老,心中涌動對死亡的不安和恐懼。他步秦始皇的后塵,沉迷于術士迷信,頻繁出游,遍訪名山大川,只為那虛無縹緲的長生秘訣。在對永恒的盲目追求中,他未能逃脫被方士謊言編織的陷阱。他甚至將自己的大女兒,許配給聲稱能尋得仙藥的方士欒大,命其為自己尋藥,所幸欒大謊言被拆穿,漢武帝將其腰斬。
晚年的漢武帝,心智被疑云籠罩,一場夢境中的木頭人群攻,竟讓他深信自己被邪惡所困,派遣親信江充徹查此事,殊不知江充與太子劉據之間早有嫌隙,遂借此機會,惡意誣陷太子以巫蠱之術詛咒天子。面對莫須有的指控,太子劉據為求自保,不得不反抗,誅殺了江充。有人誣告太子謀反,漢武帝盛怒之下,派遣丞相領兵平叛,京城之內,兵戎相見,數日不息。太子兵敗,絕望自盡,衛皇后悲痛欲絕,也自殺身亡。
這一場浩劫,源自一個夢境,卻釀成數萬人送命,上至波及朝野,下至邊疆將軍,哀鴻遍野。待漢武帝得真相時,已是物是人非,空留滿腔悔恨。他深刻反省,意識到窮兵黷武之策的謬誤,于是痛定思痛,將治國的重心轉向促進農業生產與改善民生,力求以民為本,休養生息,挽回因一時之誤造成的深重損失。
漢武帝在位五十四年,通過強化中央集權、開疆拓土、經濟改革和文化統一等推進漢朝強大,但晚年因窮兵黷武、賦稅苛重、迷信巫蠱等導致民生凋敝。漢武帝在中央集權上,推行“推恩令”瓦解諸侯勢力,設立十三州刺史監察地方,形成以皇權為核心的“中外朝制”。在思想統一上,采納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設立太學培養儒家官僚,奠定此后兩千多年的意識形態。在軍事擴張上?,衛青、霍去病率軍收復河套、河西走廊,迫使匈奴遠遁漠北,設立武威、張掖等四郡。在開拓邊疆上,征服南越、朝鮮及西南夷,將嶺南、云貴高原等納入郡縣管理。在經濟和文化?上,實行?鹽鐵官營與均輸平準政策,國家壟斷資源并調控物價,增加財政收入以支撐建設。還開拓絲綢之路,派張騫出使西域促進貿易,引入葡萄、苜蓿等作物,輸出絲綢與冶鐵技術。但社會動蕩與統治危機,戰爭消耗導致“海內虛耗,戶口減半”,農民起義頻發,流民達二百萬人。算緡告緡政策向商人征收重稅,抑制民間經濟活力。晚年暴政與權力失控?,文化專制與思想禁錮?,獨尊儒術雖統一思想,劫壓制多元學術發展。
68歲時的漢武帝顫巍巍寫下《輪臺罪己詔》,筆鋒劃過竹簡的裂響,如帝國根基的崩裂聲。此刻褪去“漢武大帝”的冠冕,在詔書中自陳“朕之不明”,歷史上第一次帝王公開謝罪,竟出自最驕傲的帝王之手。當后世爭論他“雄才大略”與“窮兵黷武”時,或許更該凝視那輪殘陽——光耀與陰影,本就一體兩面。
衛青、霍去病各率五萬騎兵深入大漠,斬首匈奴九萬余。長安未央宮前,懸掛單于金冠的旌旗遮天蔽日。但居延漢簡中的戍卒家書,卻記下另一番景象:“戍卒衣不蔽體,母病無錢購藥。” 漢武帝的軍事機器吞噬著帝國血肉,鹽鐵專營令將民間財富榨取殆盡,農民“或耕豪民之田,見稅什五”、告緡令使中產之家破產,“商賈中家以上大抵破” 。
未央宮前殿的晨光中,“罷黜百家”的詔令看似開啟文治盛世。但《漢書·酷吏傳》記載的十二位酷吏,九人活躍于武帝朝。趙禹、張湯等劊子手,將《春秋決獄》變成誅心利器——儒法合流的統治術,顯出血色本質。巫蠱之禍更是撕碎道德偽裝,長安城數萬人牽連致死。當太子劉據攜兩皇孫血濺泉鳩里,武帝在《思子宮賦》中的淚水,洗不凈權力猜忌的毒。
《擊匈奴詔》刻著武帝盛年時的狂傲:“匈奴逆天理,亂人倫,暴長虐老。”而輪臺詔中的“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又似歷史對他的反諷。這份罪己詔的反諷在于,戰略收縮,叫停西域屯田,保留戰略緩沖;經濟松綁,允許民間鑄錢,緩解財政窒息;意識形態轉向,重啟黃老之學,與民休息。但《漢書·西域傳》記載,詔書頒布次年,漢軍仍在樓蘭駐兵,輪臺詔不是否定,而是修正。如同漢武帝茂陵的陪葬坑,既有西域汗血馬,也有農耕陶俑,暗喻擴張與內斂的矛盾。
這位“獨尊儒術”的帝王,晚年卻隨身攜帶《老子》,既有《論語》殘篇,也有《刑德》兵書,他的矛盾性延伸至身后,陪葬品中的波斯銀壺,見證絲綢之路的開拓、金縷玉衣包裹的軀殼,卻因丹藥中毒千瘡百孔、昆明池樓船殘骸,承載著未竟的野心。漢武帝透支了漢朝百年國運,卻也鑄就華夏文明的基本版圖。
當重讀《輪臺詔》中“朕即位以來,所為狂悖”的懺悔,突然驚覺,這位把中國推向頂峰的帝王,最終成為自己野心的囚徒。他的罪己不是軟弱,而是英雄遲暮的清醒;他的爭議不是污點,而是歷史必經的陣痛!
作者簡介:郭松,四川古藺人,川大本科生,貴大研究生,從軍23年,從檢16年,在《散文選刊》《散文百家》《邊疆文學》《檢察日報》《云南日報》《春城晚報》等發文120余篇,獲中國散文年會“十佳散文獎”,4篇散文被選為初高中語文試題。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