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靈山江水河村秋日秘境
作者:周永旗
凌晨四點,海拔1400米的寒意先于天光抵達。我摸黑推開"靈居山景人家"的木門,草甸上的霜花在頭燈下閃爍,像誰把銀河揉碎了撒在地上。指尖輕觸草葉,冰晶碎裂的脆響驚飛了石雞,撲棱聲在寂靜里蕩開漣漪——這是北京最高村落的黎明問候,比京城的日出早一個時辰,比人間的喧囂低十二度。
云海在此時漫過東靈山主峰(2303米)的肩頭。起初是一縷輕紗,接著是千軍萬馬,順著斷層山的褶皺奔騰而下,將白樺林的樹梢化作孤島。小柱子家的牦牛群披著晨霧從草甸深處走來,蹄子踏碎霜花的聲音混著銅鈴輕響,牧人老楊的吆喝聲裹在云里,忽遠忽近,倒比寺鐘更像晨課。他說這些牦牛是青海來的"高原移民",在這華北最大的空中草甸(3000畝)繁衍生息了三十年,"秋天的牦牛最懂享福,啃完金蓮花啃野韭菜,把肚子吃得滾圓,等著過冬的厚毛長出來"。
正午的陽光把白樺林釀成液態的金。5000畝白樺樹的葉子在風中翻涌,落在木棧道上沙沙作響,像誰在耳邊念著古老的咒語。我蹲下身撿拾起一片,葉脈清晰如大地的掌紋,邊緣泛著琥珀色的光暈——這是海拔1700米的秋天才有的色澤,比城區的楓葉多三分凜冽,比平原的銀杏少二分張揚。
沿著草甸往西北走,沙棘叢在陽光下亮得刺眼。村民周玉珍正踮腳采摘,籃子里的沙棘果紅得像燃燒的瑪瑙,"這東西嬌貴,霜打過后才甜"。他教我掐住枝條根部輕輕一捋,果實便簌簌落進掌心,咬破薄皮的瞬間,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開,混著陽光的味道——這是江水河村獨有的味覺記憶,城里超市賣的瓶裝沙棘汁,總缺了這份帶著山風的鮮靈。
曬秋的景致在村口鋪開。個個飽滿的土豆鋪滿院落,辣椒串子紅得像鞭炮,南瓜切成薄片攤在石板上,連窗臺上都擺著曬野山菌的竹篩。78歲的周豐民蹲在門檻上編玉米辮,手指翻飛間,金黃的穗子便溫順地纏成麻花,"山里人不會說漂亮話,就知道把日子曬得這么明晃晃的,心里才踏實"。遠處草甸上,幾只牦牛甩著尾巴啃草,影子被太陽拉得很長,倒像誰在藍天下畫的簡筆畫。
暮色漫上山坡時,篝火在草甸中央燃起。村民和游客圍著跳動的火焰唱歌,老楊彈起三弦琴,調子混著烤土豆的焦香飄向夜空。周玉海的媳婦端來炸油香,面團在熱油里鼓起金黃的泡,咬開時燙得直吐舌頭,卻舍不得丟下——這是山民待客的誠意,用自家磨的莜麥面,摻了野韭菜花,香得能把魂勾住。
月亮升起來時,篝火漸弱,星空便成了主角。銀河斜跨天際,像誰把碎鉆撒在了黑絲絨上,連牛郎織女星都清晰得能數出星芒。"看,那是仙后座,像個歪歪扭扭的M",天文愛好者小張架著相機,鏡頭對準頭頂的璀璨,"城里哪見過這陣仗?這里的星星亮得能照見人影"。山風穿過廢棄的索道支架,嗚嗚地響,倒像誰在講久遠的故事——或許是元代靈嚴寺碑文中"靈氣來自東靈山"的記載,又或是唐皇子圓澤在此出家的傳說,都隨著風散進星河里,成了時光的注腳。
夜深了,我躺在草甸上數星星,牦牛的呼吸聲在不遠處起伏,像大地的鼻息。這里的秋天沒有長桌宴的喧囂,沒有長城的滄桑,只有3000畝草甸的遼闊,5000畝白樺林的靜美,和1400米海拔上,山民與自然最溫柔的默契。當第一縷晨光再次掠過東靈山主峰,那些霜花、金葉、野果與星空,便都成了北京之巔的秋日密碼,藏在每一陣風、每一片葉、每一顆星里,等著有心人來破譯。
(圖文均屬原創)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