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時空的文學回響
——《蘇俄文學漫談(上)》讀后感
安玉琦
欣讀左建明(東昌水子)先生近作《蘇俄文學漫談(上)》,久久沉浸在充盈自如而又美侖美奐的漫談面里不可自抜,就像跟著先生走了一段跨越半世紀的閱讀心路,那些關于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談論,沒有堆砌的理論,反倒像老友圍坐品茗聊書,但又句句落在對文學本質的感知上。
先生以1970年那本《馬恩列斯論文藝》為引子,巧妙勾勒出文學與政治之間永恒的張力和對話。列寧對托爾斯泰的批評——“勿以暴力抗惡”的愚蠢——在五十年后得到了歷史的重新審視:政治追求現實的即時改變,文學則追求人性的永恒完善。
不錯,最觸動我的是先生對“文學與政治”那個比喻——“文學與政治相比,活脫脫一個小女子,婦人之見”,可百年后“蘇維埃隱入煙塵,托爾斯泰像恒星愈發光輝”。這不是否定政治的力量,而是道破文學的獨特生命力:政治解決一時的現實秩序,文學卻錨定人性的根本。托爾斯泰的道德理想在當時“與現實無法兼容”,可是安娜的絕望、聶赫留朵夫的懺悔,暗含著人類共通的掙扎,這種掙扎不分時代,自然能穿透歲月。
漫談里, 先生將托爾斯泰比作“珠穆朗瑪峰”,陀思妥耶夫斯基比作“馬里亞納海溝”,這個對比太精準了!托爾斯泰是站在高處照見時代與人性的全貌,他的作品像一面“高懸的鏡子”,讓人看見自身與世界的錯位;陀思妥耶夫斯基則是往深處鉆,用“手術刀”剖開人心的黑暗,《罪與罰》里拉斯柯爾尼科夫的心理,哪是簡單的“罪”與“罰”?那是每個人內心都可能有的矛盾——理性與欲望、善良與惡意的撕扯。先生說他“教我們把目光從外部轉到心理精神世界”,確實,比起講“故事”,這種對“人心”的挖掘,才是文學最該抵達的地方。
尤其談及屠格涅夫、契訶夫時,那句“讀書的選擇受彼時彼地情景和心態左右”也很實在。八十年代的中國鄉土作家追逐《獵人筆記》,是因為他們需要從“土兒巴幾”里找出詩意,而先生當年對屠格涅夫的貴族故事“看不進去”,是因為心里裝著“眼皮底下的社會苦難”(多么難能可貴啊!)這哪是在說蘇俄文學?是在說“閱讀”本身就是一場雙向選擇——書在等懂它的人,人也在找能照見自己的書。
此說頗為經典——先生當之無愧,而愚自慚不如。
更為觸動人心的,是漫談里那些關于“懺悔與救贖”的思考。先生還發出醒世恒言:那句“關于人類對自身罪惡的懺悔,只有反省,才能救贖”。托爾斯泰晚年出走是懺悔,聶赫留朵夫流放是懺悔,陀思妥耶夫斯基寫那些“被侮辱與被損害者”,也是借角色完成對人性的反省。先生說這是他們“最突出的遺產”,其實這也是文學的意義:它不只是讓人“看”,更是讓人“醒”——醒著看自己的局限,醒著找回救贖的可能。
掩卷靜思,恍如讀懂了先生為什么五十多年后還在談論這些作家。因為他們的作品早不是“蘇俄文學”這四個字能框住的,它們是人類用文字筑起的燈塔,不管過多少年,只要有人還在困惑“人該如何活著”,這些燈塔就永遠閃亮著。
總之,也絕非妄言,這篇漫談本身就是“評論的美文”,或者說“美文的評論”。它以優美的筆觸、深邃的思考和廣博的學識,為我們展現了文學批評的理想形態——不是簡單的褒貶,而是與偉大作品進行深度對話,在對話中揭示文學與人生的真諦。它讓我們看到,真正偉大的文學批評本身就應該是一件藝術品,既要有理性的洞察,也要有感性的溫度。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