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植樹愚公喬建平

                        凌鼎年

 

        比山高的是樹，比樹高的是人，比人高的是精神，喬建平植樹造林精神感人至深。

                                                              ——呂梁市市長董洪運2008年10月題

 

 

                                                   賣老父親棺材的喬建平

 

喬建平，一個中國最大眾化的姓名符號，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尋常百姓的名字，這個名字放到任何名單里都很難引起注意。這又是個陌生的名字，與歌星影星笑星耳熟能詳的名字不在一個層面上。或許有讀者要問：喬建平何許人也？

如果我告訴你：他是山西人。你首先想起的很可能是煤老板。我再告訴你：他是山西呂梁人。你自然而然會聯想起馬烽、西戎的《呂梁英雄傳》。如果我再告訴你：他是山西呂梁中陽縣人，你可能會一片茫然，說不定連中陽縣這個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好吧，讓我來鄭重地介紹給你吧——喬建平是山西呂梁中陽縣喬氏林場的場長，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一個國家級的勞模。用中陽縣前任縣委書記的話說：喬建平的事跡“驚天地、泣鬼神，昭日月，示后人”“驚動陰曹地府，感動黨委政府”。你讀到這兒，一定會覺得我在夸大其詞，在胡編瞎吹。誰都會發問：一個農民能干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且慢，別先下判斷，還是去喬建平的林場看一看吧。所謂眼見為實，還是讓事實說話比較過硬。

去過呂梁或了解呂梁的人都知道，呂梁山又稱骨脊山，這兒到處是山，到處是坡，溝溝壑壑，坑坑洼洼，我們一行在中陽縣的山路上顛簸了一整天，轉悠了一整天，也只看了喬氏林場的幾分之幾。

我看到一張中陽縣的地圖，喬氏林場大約占全縣六分之一的面積，別以為喬建平是個大地主，要知道全是些荒山禿嶺，窮山惡水，用南方俗話謂之，就是夜貓不拉屎的地方。1989年，呂梁拍賣“四荒”，所謂“四荒”，就是“荒山、荒坡、荒灘、荒地”，在當時，幾乎白送也沒有人要，要了咋辦？交通不便，山路崎嶇，土地貧瘠，水源缺乏，種糧不行，種蔬菜不行，種果樹也不行，沒有大投入，想要產出，簡直異想天開。呂梁的農民再憨厚，這筆賬還是算得過來的。沒人敢上手。眼看拍賣會要流產了，誰料想半里路殺出個程咬金，喬建平一咬牙承包了荒山、荒溝2.5萬畝,成了中陽縣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承包了干什么？種樹唄。

種果樹不行，那種啥？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民，喬建平了解這兒的土性，就像了解自己一樣，他決定種油松，種側柏，有點植物知識的都知道，民間有“桃三杏四梨五年，棗子當年就還錢”的說法，而油松與側柏都屬生長緩慢的樹種，沒個三五十年難以成材，換句話說，他喬建平投下去的錢，在他有生之年是很難產出，很難收益的。那他圖什么，豈不是犯傻嗎？其實，喬建平別無選擇，因為種其他樹，很難成活，更不要說成林。但這油松生長是緩慢的，卻系陽性樹種，喜光、抗瘠薄、抗風，適應性強，對土壤要求不嚴，在酸性、中性、石灰性和輕鹽堿土壤中均可生長，而且根系發達，有良好的保持水土和美化環境的功能。側柏同樣是適應性強，耐干旱瘠薄的樹種，在呂梁山區，種油松、側柏算得上最佳選擇，但對承包者個人來說，如果算經濟賬，那肯定是大虧特虧。不過油松、側柏一旦長大成林，對環境的改善就不是經濟樹種可以相比的。只是這兩種樹栽下十年二十年，還是一人高，幾米高，與水杉二十年就高大挺拔難以類比。這就意味著在中陽縣這樣的山區種樹，是個燒錢的無底洞，為什么？因為這與江浙滬一帶3月12日的植樹節植樹不可同日而語，在呂梁山種活一棵樹，至少是江浙滬一帶四五倍的勞動力與四五倍的投入成本，如果能像江南那樣平地種樹，插根柳條也發芽，喬建平恐怕睡夢里也會笑出聲來。

喬建平從1989年承包荒山，開始植樹人生，轉眼已22年了，在這22年中，他到底投入了多少錢呢？據統計：大約3個億。那么種活了多少棵樹呢？據說種活了6000萬株樹，造林覆蓋面在25萬畝左右。如果按整個山西省人口算，等于平均每人1.6棵樹；如果按呂梁市人口算，等于平均每人16棵樹；如果按中陽縣人口算，等于平均每人400棵樹。如果我這樣說，你還是覺得抽象，那用一位教授的話說：喬建平種的樹，可以覆蓋北京的整個五環地區。想想吧，這是多大的一塊面積，而這25萬畝，不是平地，不是良田，而是山頭山洼，是黃土高坡，是沒有路的“四荒”之區。

呂梁山盡是石頭，坑坑洼洼，水土流失極為嚴重，沒有土，怎么種，沒有水怎么種？喬建平請人在石頭山上用石頭壘成一個又一個石圈，再倒上土，再種上樹。即便年輕人，空身爬到這坡上、山上，已夠累了，還要把樹苗一棵棵搬運到山上，這可是體力活啊。

沒有土根本種不活樹，一棵帶土的樹苗得好幾斤吧，6000萬株，這是什么概念呀，以樹苗算，就算連土三斤一棵的話，那要多少噸啊。

一棵樹苗得幾元錢成本吧，即便如此，一畝也得1500元成本。人工費呢，就算呂梁山區的勞動力成本較之沿海地區低，這種高強度的上山種樹的活兒，一天一百元總要給吧。這又是筆大開支。而喬建平不是種十畝二十畝，是25萬畝啊。喬建平，一個農民，他哪來如此的資金？

通過曲曲拐拐的打聽與了解，筆者后來知道：喬建平算是改革開放后最先富起來的農民，他販過玉米，搞過運輸，做過生意，還承包過煤礦，用時下的話套之：是個曾經的“煤老板”，或者說是個曾經的農民企業家。自從開始種樹后，他漸漸愛上了種樹，迷上了種樹，他把所有的積蓄一股腦兒全投進了種樹事業。因為種樹，他至今還借了好幾千萬的債。最困難的時候，他也打過退堂鼓，1994年到1995年沒有錢種樹停了兩年，在他40歲過春節時，本來殷實豪富的家，弄得家徒四壁，他悲從中來，吟小詩聊以自慰：“坎坎坷坷四十年，植樹回到解放前……”但生性堅強的他咬咬牙挺過來了，為了籌錢植樹，他甚至把給老父親備的松木棺材都賣了。

 

                                 多棱面多才藝的喬建平

 

我們到達中陽縣暖泉鎮時，央視CCTV——7頻道“魅力城鄉”欄目的編導與攝像也到了，他們是坐了一夜大巴，自己摸到喬氏林場的，真是夠辛苦夠敬業的。

可能他們屬不速之客，沒有預約，也可能是喬建平見媒體記者見多了，并沒因為是央視的，就裝模作樣，正兒八經，或抓住機會在鏡頭前秀一把，他依然是大大咧咧，想說就說，想罵就罵，全然不顧攝像人員在跟蹤拍他，確乎是個性情中人。

眼見天色漸晚，打道回府時間到了，攝像人員見喬建平不怎么配合，有些急了，提出要在一個小山坡上采訪他，讓他面對自己植的樹，說上幾句。

我們都想聽聽他咋說，也好收集些素材。誰知喬建平對我們講：“你們能否離開一會，要不然你們這些文化人在邊上，我這大老粗壓力太大，說出來被你們笑話……”

我們只好說：“好好好，我們不聽，你盡情發揮吧。我們到時在電視上看你的光輝形象。”

喬建平一說就剎不住車了，雖然我們聽不到說了些什么，但看他的神態，看他的手勢，可以感受到他對這片熱土的感情。他要說的話太多太多了。

22年來，為了這6000萬株樹，他受了太多的委曲，經受了太多的磨難。如果不是種樹，繼續做他的生意，繼續做“煤老板”，說不定早億萬富翁了，就算一樣不做，吃吃玩玩，也可以安安穩穩做個數千萬身價的大款。

但為了種樹，他遭家屬埋怨，親戚不理解，還得罪了親舅舅，得罪了鄉親。因為呂梁山區貧窮，養羊成了農民們最實在的收入來源。山上植被稀少，喬建平種的側柏樹苗、油松樹苗成了羊群最喜歡的食物，這羊兒一上山，樹的成活率大大降低，喬建平能不跳腳嗎？唯一的辦法就是禁牧。可你喬建平算老幾，你是政府，你是法律，你說禁牧就禁牧了，誰聽你的。

喬建平有喬建平的辦法，他大張旗鼓地告知：為了保證自己種的樹苗不受病蟲害毒害，已在樹苗上打了藥水，在山上投了藥，請各家管好自己的羊自己的牛，以免誤食而毒死。這一招還真起了作用。但你就這樣斷了別人財路，別人咋答應，還不明里暗里跟你搗蛋。喬建平就雇鄉親們上山種樹，也算是彌補禁牧帶給鄉親們的損失吧。表面的矛盾總算因此而平息了，但新的矛盾又出來了，樹的成活率太低，有的山坡成活一片要補種五六次，干旱缺水、土壤少，土質差都是客觀原因，但另一個原因是雇來種樹的往往抱著完成任務的思想，樹種下了，你給錢我走人，樹活不活，那是你喬建平的事。

如此種樹勞民傷財，成本太高，效率太低，如何是好？一身霸氣的喬建平想出一絕招：盟誓！——在上山種樹前，搞個儀式，要焚香，要跪拜，要喝雞血酒，要宣誓，誰種樹偷工減料瞎糊弄，昧著良心欺神明，甘遭報應。喬建平也發毒誓：“只要大家認真種樹，我若欠鄉親們工錢，死兒子絕后代。”嗨，這一招還真管用。可見呂梁山區的鄉親從骨子里來說是樸實的、憨厚的。當然，從另一方面說，他們也是為喬建平的精神所感動。喬建平舍家舍財來種樹，為什么？還不是為鄉親，為改善環境。農民嘛，頭腦里沒有那么多彎彎繞，一通百通，通了，干勁就來了，認真勁就來了，樹的成活率大大提高。

一路上，我們幾個靠筆桿子吃飯的，不斷聽到喬建平嘴里蹦出順口溜，“重塑呂梁形象靠政策，再顯英雄本色憑干勁。”“愛國愛民存一片丹心，樹木樹人系千秋大業。”一套一套的，不佩服不行。

從中陽縣的喬氏林場回到呂梁市已天黑了，轉了一天林場，跑了多個山頭，大家都累了，只想早點休息。因為第二天各自要打道回府，電視臺的編導覺得鏡頭還太單一，提出能否拍一下喬建平的獎證、獎章、獎杯等，最好能去他家拍幾個鏡頭。喬建平嫌麻煩，一個勁推托。我們也想去他家看看，終于被我們說動，去了他家。

哇，獎證、獎章、獎杯還真不少，幾乎都是省級以上的，不少是國家級的，有全國勞動模范稱號，有全國“五一”勞動獎，有全國綠化獎章，有全國綠化勞動模范，有全國光彩事業國土綠化奉獻獎，有中國農村十大致富帶頭人特別貢獻獎……，喬建平還從衣柜里取出一件西裝，胸前十幾枚獎章。在我們的一再要求下，他總算穿上了這件綴滿榮譽的外套，配上他瘦瘦的，飽經風霜的臉，一個植樹勞模的形象刀刻似地留在我們頭腦里。

我們聽當地退休的文化局長說：喬建平沒有上過學，他的文化多半是跟當地民間藝人學來的，他彈三弦有一手，還能自彈自唱。我們就鼓動他露一手。

別看喬建平大字不識一筐，記憶力卻超強，那些民間小調、民間小曲，他都爛熟于胸。他那沙啞的嗓音，唱得蒼涼、雄渾，有情有致，充溢著原生態的韻味與黃土高坡的野性，一曲唱罷，余音裊裊。

 

我很關心的一個問題，就是喬建平植樹的最初動機是什么？為什么不惜傾家蕩產去植樹？

我直接問了他，他卻沒有直接回答我。只是說：“農民嘛，就愛種樹。你看看這環境，不種樹咋行？”

但他很實在地告訴我，如今的他，真的是迷上了植樹，已把植樹當作他的事業，他的生命，把植樹與他下半輩子緊緊地聯系在了一起。

我從其他材料里知道，說喬建平植樹最初是為了母親的一句話。因為他母親的肺氣腫就與渾濁的空氣有關。我相信，他母親的病，他母親的話，只是他種樹的一個起因而已。如今，他有更大的抱負，他志在做中國植樹第一人，世界植樹第一人。

喬建平是個有爭議的人物，因為他脾性爽脾氣直，嫉惡如仇，看不慣，有意見掖不住，藏不住，有話直說，一吐為快，說著說著粗口就出來了，壓也壓不住，自然得罪人。

有人說他有虛榮心，我說這樣的虛榮心有益無害啊，6000萬株樹啊，你來試試。有人說他有野心，出風頭想出到世界上，我說這樣的野心好啊。這是造福大家的野心，有何不可呢。有人稱他為“二桿子”，認為他傻，其實，喬建平屬于大智若愚，因為呂梁山的老百姓會記住他，歷史會記住他。

 

           路遇褐馬雞

 

我們三輛車在曲曲彎彎、高高低低的山路上顛簸著、盤旋著，我坐在第一輛小車上，是喬建平親自開車。一路上，他的話匣子打開后，就關不住了，可惜他那濃重的呂梁山土話，我十句里能聽懂三句就不錯了，但我感受到了他的那種激情，那種豪氣，那種直爽，那種樸實。他對如今的有些煤老板、企業家只顧自己發財，不顧環境污染，大有意見，不時爆出幾句粗口。為此，他也得罪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不過，在我們到中陽縣后所看到的環境污染情況，確實觸目驚心，就算在中陽縣縣城附近，天空也是灰蒙蒙的，公路上，那些大型的運輸卡車一輛接一輛，車子過處，塵土飛揚，僅有的樹木，不見綠顏，唯見土色。我算是跑遍全國所有省市的人，但如此之差的環境，如此嚴重的污染也極為少見。我不明白那些靠開發國家資源發了財的老板們，為什么買得起私人飛機，買得起勞斯萊斯，買得起豪宅，在娛樂場所一擲千金，就不能在治理污染，改善環境方面花點錢呢？

值得慶幸的是中陽縣還有喬建平這樣的“二桿子”，為了植樹，為了造林，為了綠化，把身家性命都投進去了，義無反顧，無怨無悔。

如今，22年過去了，喬建平承包的林場，樹木在成長，林區在形成，呈現了一派郁郁蔥蔥、生機勃勃的景象。

我們坐在喬建平開的車上，一邊聽他粗喉大嗓侃侃而談，一邊欣賞著漫山遍野的綠景，真的是心曠神怡。突然，在我們的車前方出現了一對褐馬雞，正卿卿我我呢。大概這兒很少有人來打擾它們平靜的生活，褐馬雞膽子很大，并不馬上避讓，見車子開到跟前了，才篤篤定定、慢慢悠悠地鉆入路邊草叢。我一時看的呆了，竟忘了把照相機拿出來，拍攝一張在自然狀態下的褐馬雞情侶，可惜了。

車子轉過一個彎后。路邊的一棵油松下，又是一只褐馬雞在散步，在覓食，一副優哉游哉的神態。

褐馬雞屬鳥綱雉科，是我國的國寶，也是山西省的省鳥，屬世界稀有珍禽。目前僅見于呂梁山一帶，數量極為有限，與大熊貓一樣的稀罕，而我們卻有幸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看到了三只在野生自然狀態下的褐馬雞，這實在難得，真是“喬氏林場林成蔭，隨處可見褐馬雞”。窺一斑而見全豹，由此可見，在喬建平植樹造林22年后，這一帶的生態環境有了多大的變化，真是功德無量啊。

 

           幾句也許并不多余的話

 

喬建平如今是成功了，是勞模了，是名人了，知名度來了，榮譽也來了，然而嫉妒也來了，流言也來了，不是我危言聳聽，他煩心的事可能還在后頭呢？

如今樹還小，還不成材，只有投入，沒有產出。暫時，矛盾可能還不突出，以后就難說了。

因為，從理論上講，6000萬株樹可價值100個億，這是個天文數字啊。當然，在眼下，就算送給你，你去管理管理看，不累死你才怪。

但再過10年20年，或者30年，樹大了樹成材了，打這片山林主意的人可能就多了，小打小鬧的，有偷伐的，偷砍的，以及偷獵的，難管理。往大里說，將來承包者與主管方關于責任與權利的問題，也許都會隨著效益的出現而出現，但愿不是我的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