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樹英雄

                                                                                                    王 謹

 

     汽車進入呂梁山的薛公嶺長達2.8公里的隧道，他的手機鈴聲清脆而宏亮地不時響起來。坐在副駕駛位置的他，不得不調轉長時間傾向我們便于說話的身子，接不時響起來手機電話。

     他的沙啞嗓音中帶著濃重的呂梁地方口音。電話中說的無非是 “樹苗”“補種”之類。他是個性情中人，說到動情處，還習慣性地提高嗓門的同時左手一拍大腿。

　　他，51歲，高高的個頭，黑紅的長臉，長鼻子下與眾不同的兩撮鼻毛來不及修剪。他上身套一件黑色西裝，與傳統農民相去甚遠，但藍色長條格子襯衣領口和袖口清晰可見的塵土和污垢，表明他因忙碌多日來不及換襯衣了。

　　他，就是中國民間植樹第一人、全國勞動模范喬建平。22年中，他帶領親朋好友在惡劣的呂梁深山大溝植樹造林25萬畝，成活6千萬株，被稱為“林神”。

　　記不清從太原到呂梁薛公嶺的兩小時車程里，喬建平接過多少手機電話，大都是安排種樹、護林的活兒。

　　不接電話時，他不時指著車窗外公路兩旁的荒山禿嶺，對我們談“種樹經”：“別看這里缺水，但只要善于抓季節，同樣能把樹種活。”

　　

                                                 從挖“烏金”到燒錢種樹

　　

　　山西，作為中國能源大省，許多人靠開煤礦成為腰纏億萬的大款。喬建平也有這個機會。不過，他中途放棄了，轉而干別人不愿干的事——“燒錢”種樹。

　　2004年，喬建平還只是一個毛頭小伙子，敢闖的他在當地承包了一個小煤窯。挖煤等于是挖烏金，來錢快，時間不長，喬建平腰包逐漸鼓起來。

　　不巧，一年多后，當地政府施行“以大并小”的整頓小煤窯政策，他承包的這個小煤窯被另一家兼并了，兼并方給他2000萬元作為補償。當時，拿這2000萬元完全可以再和別人合伙到別處投資煤業或房地產，但他沒有貿然行事。因為在承包煤礦的一年多時間，他感受到開小煤礦對環境資源破壞的嚴重性：水土流失、地基下沉、水源污染、礦難頻繁、空氣質量惡化。他甚至罵山西煤老板是在挖自己的祖宗，貽害子孫。他不能再干這種缺德的事了。有朋友建議他合伙到北京或南方搞房地產，他也曾猶豫過，但最終還是覺得那不是農民干的活兒。

　　1989年，呂梁地區拍賣四荒，鼓勵農民造林，中陽縣是試點之一。當時村里開的拍賣會非常沉悶。村主任亮出拍賣“四荒”政策后半天沒有人搭腔，因為大家知道，“四荒”就是荒山、荒坡、荒灘、荒地。在呂梁這個地方，即使所謂好地也種不出滿意的莊稼來，何況荒山禿嶺能干啥？等了好久，眼看拍賣會要泡湯，一個高個子年輕漢子霍地站起來，大聲說：“我包”。大家一驚，齊刷刷把懷疑的眼光投射過去，一看是喬建平。村長怕他反悔，手起錘落。最終，喬建平貸款8萬元承包了荒涼的青山垣2.5萬畝荒山，有效使用期限50年。

　　喬建平決定承包荒山種樹，引來家人、親戚和村民的一片反對聲。家人怪他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偏要種樹，是個“二桿子”；村民怪他種樹影響放牧。但喬建平認準的理兒不輕易放棄。他先說服相濡以沫的妻子，獲得她的理解，繼而做親戚的工作，讓他們支持并參與和他一起種樹。

　　種樹是“燒錢”，一時難見效益的活兒。一棵帶營養缽的樹苗少說也要5元。有4斤多重，整車皮地從老遠地方拉來，卸下車，雇當地農民挑著樹苗上山，一人也就只能挑上十來棵。上山挖坑栽下去，加上工錢，一棵樹的成本就翻番了。喬建平說，這二十多年他先后買的樹苗拉了近100個車皮，其巨額投資從哪里來？喬建平拿出煤礦被關停所獲賠償金。用喬建平的話說，是“以黑養綠”，把煤礦收入投入到造林中。用呂梁市林業局一位領導的話來說，“挖出地下黑金子，栽下地上綠金子。”

　　賠償金不夠用，喬建平只好貸款或到處求朋友幫忙。

　　為種樹資金的事，喬建平沒少和妻子鬧別扭。幾年前還和妻子爆發了一次差點鬧出人命的大沖突。妻子看到左鄰右舍煤老板紛紛到北京買房，也瞞著丈夫在北京SOHO預定了一套260平方米的復式大房子，并交了大宗定金。喬建平知道后好說呆說逼妻子退房，因種樹需要錢啊。妻子死活不退，并突發腦溢血。后來總算做通了妻子工作，但簽約方卻不干。喬建平急了，馬上給潘石屹寫信，他亮出他的省政協委員的身份，說，SOHO的房子中不少是山西煤老板買的，SOHO的利潤不能建立在煤礦工人血汗之上。我急用錢種樹，如不全額退款，我將提交政協提案。最終，喬建平終于獲得退款，用于種樹。

　　

　　　　　　　       　　                     　種樹中的科學

　　

   呂梁山，太行山脈的一部分，土地貧瘠。在荒山上種樹談何容易？本來對喬建平承包荒山堵了放羊后路就有意見的附近村民，以復雜的心態，等著看喬建平的笑話。

   喬建平盡管幾乎沒上過什么學，對科學知識了解不多，但是他是一個有求知欲的人。送孩兒上學，他偷偷在門口旁聽一會兒，時間久了，他也能認識一些字，能夠加減乘除了。他知道了，到處開小煤窯對環境造成的破壞，是傷天害理的事；植樹造林有益改善環境，是惠及子孫的善事。“我在有生之年應多做些善事”。這是他向妻子兒女常掛在嘴邊的。

   通過電視，通過耳熏目染，通過實踐摸索，他逐漸掌握了一套提高種樹成活率的經驗。

   ——抓住季節適時種。呂梁是缺水地區，在荒山種樹一棵棵澆水不實際。用喬建平的話來說，只要摸準季節脈搏適時種，是可以提高成活率的。他認為，在山西有兩個季節適合種樹。一是早春清明前后雨季時。雨后空氣、土壤濕度比較大，抓緊栽植后可以很快吸收水分成活。二是農歷七八月，即初秋前后不冷不熱時。這時種樹，樹苗營養缽里的水份和營養不易很快揮發，新栽的樹在嚴寒未來之時、土壤沒有結凍以前可以扎根，第二年開春就能很快發芽生長，比春天植的樹生長早，對病蟲害的抵抗力也強。

　　——喬木灌木混合種。根據環境條件和樹種習性選樹苗，在缺水的貧瘠荒山猶為重要。喬建平因地制宜選樹種，瘠山多選植松和灌木沙棗等，地勢較低的則選種柏樹、槐、柳等。樹的品種多，既有利于提高成活率，也有利于各樹種的抗體相互作用，減少病蟲害。

　　——栽后檢查再補種。綠化貧瘠的荒山野嶺不是一蹴而就的易事，需要鍥而不舍。喬建平說，僅把樹苗栽下是不夠的，還要定時檢查栽種質量和成活情況。對未成活的樹坑要適時補栽，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直到成活為止。據統計，頭一年喬建平種的樹只活了兩成，第二年種的樹活了三成，第三年種的樹活了四成……盡管活的比死的少，但喬建平沒有氣餒，成活率畢竟年年在提高。

　　后來他發現，種的樹成活率低固然有荒地貧瘠的因素，也有少數受雇來種樹的農民干活不認真的因素。對難挖的樹坑，有的不按照規定深度挖，有的甚至干脆應付只扔一棵樹苗在那里，不認真封坑。此癥結豈可放任？一天開工前，喬建平把所有參加種樹的人召集到青山垣的最高處，殺雞盟誓。他把雞血滴到酒碗里，每人一小碗，喝酒發誓：“我種的是神樹，如果種不活，甘遭報應。”最后輪到喬建平發誓：“如果哪個人認真種了樹，我欠了他工資，那就死我兒子。”大家聽到喬建平把話說到這份上，其他人哪敢含糊？這次盟誓后，種樹質量明顯提高。有的種樹者看到自己承包的樹坑里有死苗，主動請戰補種。在二三期造林山上，喬建平撥開灌木叢，讓我們看補種不久的小松樹苗，說：“這些，就是補種的一年樹齡的樹。”我們再看旁邊，成林的三、四年松樹則有一米多高。

　　

　                                                   綠色的理想在延伸　

 

　  喬建平以自己的悟性和執著沒有讓村民們看到笑話，反而以稱雄全國的造林偉業征服了周圍村民的心，不少人從觀望繼而參與或支持他的造林事業。

　　喬建平的執著也感動了各級領導。2008年9月，受國家林業局局長賈治邦委托，全國政協委員、原國家林業局副局長趙學敏帶領幾位司長，專程來中陽進行了調研，在青山垣看了種樹現場后，當場賦詩一首：“青山垣上翠云深，一路顛簸見故人，風雨滄桑染霜髯，光陰荏苒樹成林。宏圖初展豈言老，壯志小酬更獻身。”同年10月，時任呂梁市市長的董洪運也登上了青山垣，他看到滿山滿嶺的樹后，感慨萬千：“比山高的是樹，比樹高的是人，比人高的是精神。”

   縣市林業局領導決定把喬建平植的樹列入護林服務范圍，喬建平的樹種到哪里，護林員就維護到那里；對喬建平在承包范圍以外種的樹，按實際種樹量給予部分經濟補貼。

   喬建平以22年的辛勞，造就了中國個人造林史上堪稱第一的神話：他造的林延綿穿越28個行政村，100個自然村，縱橫40多公里，面積25萬畝，先后種植樹苗1億株，成活6千萬株，按山西全省人口計算，人均1.6棵；按呂梁全市人口計算，人均16棵。喬建平成為中國民間植樹最多的人，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造林最多的農民。如今，在喬建平林場的一期造林工程，最高的樹已達十幾米，成片的柏樹已經成林生籽。9月23日上午，陽光明艷。我和作家趙智（冰峰）等一行上到青山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