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寫作、文學與人生
——《聽伊沙講課》自序 
 
                       伊沙  
 
          
               自序
 
    這是一本意外中收獲的書。
    它不是寫成的，而是“說”成的。
它的源起可以概括為：一名職業(yè)教師在其二十年的教學生涯中，有幸得遇一名“最佳學生”，這位學生聽了他整整四年的多門課，記錄下四十萬言的聽課筆記，形成了本書初稿。
這位“最佳學生”名叫韓敬源，系西安外國語大學漢語專業(yè)2001級學生，來自云南石林，他在2001-2005四年間聽了我講授的“基礎寫作”、“現(xiàn)代文學”、“文學創(chuàng)作與批評”、“新聞寫作”等四門課程（聽了不止一遍）。我還記得那個時候的他：純樸的帥哥，班里的團支書，我“基礎寫作”課上站起來朗讀作文的尖子，有著云南人特有的大舌頭……我的朋友、詩人唐欣對其有過精妙傳神的口頭描述：就像《孽債》（根據(jù)葉辛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里那個孩子長大了。我還記得：當他所在年級法定的課程結束以后，他和另外幾個同學追到其他班來聽我課的情景，別的同學總是提著條凳來，而他總能在第一排找到一個靠墻的空座位，在我講課的過程中，他總是不斷地發(fā)出嘎嘎的笑聲，每每令低年級初聽我課的同學感到莫名其妙，那笑聲鼓舞我把課講得更好……
我何德何能，得遇如此“最佳學生”？
說實話，在本書形成之前，我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名好老師。二十年來，我在本職教學上所花的心血和功夫，遠不及我在業(yè)余時間的文學創(chuàng)作——在認識中，我將前者當做職業(yè)，將后者當做事業(yè)，似乎也分得太清了。比起那些以校為家，把上課當享受，把學生當親人的同行（我的同事中就有），我自愧不如，憑什么得遇如此厚待？
我終于還是釋然了。
是“最佳學生”韓敬源同學成長的軌跡令我釋然：十年過去，如今的他已成為云南麗江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的一名優(yōu)秀教師，并且成為中國80后詩人中最有才華與實力的一位——從結果方能看清來路：是人家自己有需要，對文化對知識有饑餓感！是一位注定要有所作為的青年詩人行于自己命運的軌跡，我不過是碰巧成了這個軌跡上的一個點而已。我受教于北京師范大學（受過系統(tǒng)的師范教育），又在西安外國語大學教了21年書，對于“教學”二字多少還是有所體會：在更多時候，是“學”決定了“教”。我永遠記得在上世紀90年代的一天，我在西外校園中路遇當時的校長，他劈面便說：“小吳啊，你也不能老顧著自己往前奔，你在學生里頭也給咱們培養(yǎng)幾個詩人嘛！”當時，我聽了心里其實挺高興（外語權威出身的校長畢竟還是認為一所學校出了詩人是光榮的事），但也只能有些無奈而又實事求是地回答：“詩人是培養(yǎng)不出來的。”——話音未落，世紀更迭，新世紀伊始，西外創(chuàng)設了漢語專業(yè)，面向全國招收本科生，有志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孩子便被招來了，韓敬源便是他們中的一個突出代表，正是由于這個漢語專業(yè)的創(chuàng)設，西外成了新世紀以來出產(chǎn)詩人最多的高校，當然，毋庸諱言，我在其中也發(fā)揮自己應有的作用……9年前，韓敬源畢業(yè)的夏天，我在一首贈他的詩中寫道：
 
    擇幽僻之徑遠行
   在山中埋伏好自己的一生
 
由于韓敬源的女朋友是陜西人（也是他的同班同學），他畢業(yè)后老回陜，我們也常見面，九年前，他告訴我：他在學校里帶的課與我相似，他是拿著他當年聽我課時記下的筆記，當做講義，走上了他的教學崗位的，效果好極了，他的課大受歡迎。五年前，他從中整理出五萬字，發(fā)到中國先鋒詩人風云際會的“詩江湖論壇”上，受到大家交口稱贊，熱心的女詩人安琪還把它拿到《詩歌月刊》發(fā)表了，變成了我當年的一項教學成果。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所在的學校放話說要啟動一筆基金來資助教師的教學與科研成果出版，讓我萌生了將此聽課筆記出成一本書的想法，并寫信告訴了韓敬源，但卻終無下文，那筆基金貌似打水漂了——不，只不過那塊石頭沒有被投擲到我的潭子里（似乎永遠都投不到）。此番無果打消了我的奢望，但卻沒有阻止韓敬源的頑強，他繼續(xù)做著整理工作，經(jīng)過前后五次的整理，將此四十萬言精選出十八萬字，于去年在新浪微博逐日發(fā)出，歷68天發(fā)完，引起眾人圍觀，每日圍觀者達數(shù)十萬眾，有些日子甚至突破百萬，并引起廣泛的熱議與好評，對中國高等教育現(xiàn)狀不滿者從中讀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著名出版家、詩人、我著作長期的出版人沈浩波當場拍板，決定將此聽課筆記出版成書。
我的人生沒有意外，所遇貴人全都符合邏輯。
當出版機會突然來到面前時，我卻變得慎重起來，決定親自動手從頭到尾潤色一遍，一入手才知道：光靠潤色不行，于是又變成了一場寫作。我每改定一課，就在新浪微博和網(wǎng)易微博發(fā)布一次，造成了新一輪的圍觀——但此時這部書稿的性質(zhì)已經(jīng)悄然改變：從“聽課筆記”變成了“講義”，從2001-2005年我四門課程的聽課實錄變成了熔鑄我21年授課精華的一本“大書”，關于寫作、文學與人生……
經(jīng)歷了長達半年的“寫作”過程，當面前擺放著這樣一部書稿，我可以放心地對自己說了：你，是一名好老師！
在過去的21年間，在我“基礎寫作”的導言課上，我都會對一年級的新生講出這番固定不變的話：“現(xiàn)在，你們來到了一所二流甚至是三流的大學，但在這里也會遇到一流甚至超一流的老師（譬如在下就是），我希望你們通過自身的努力，日后成為一流甚至超一流的人才。”
在私下里我也常常用這四個字來激勵自己：“廟小神大”。
此時此刻，讓我感到幸運和幸福的是：我將帶著這樣一部“講義”，走完我今后12年的教學生涯，我將以“講得更加精彩出色”當做自己唯一的追求。
為了讓這部“講義”變成一本大家愛不釋手的出版物，我特別邀請了我的另外一位高足、優(yōu)秀的青年詩人、才華橫溢的插圖畫家李異為本書插畫，只有曾經(jīng)在場的他能夠將我課堂的美好氛圍傳遞給我親愛的讀者。
這是我們師生三人送給世界的禮物，尤其是要送給那些對中國的高等教育不抱希望的人們。
也請大家允許我保留一點私心：本書終于脫稿的這一年，適逢我兒子吳雨倫同學的高考年，我知道他十年寒窗苦讀的一大動力就是為了逃離做我的學生——現(xiàn)在結果出來了，他考上了我和我妻子共同的母校北京師范大學——與父母結為校友，真是一個美好的佳話。請允許我將本書作為一件特殊的禮物送給他，我希望有一天他會恍然大悟：沒有做過伊沙的學生，聽過父親的課，也算人生的遺憾。
 
                                                   
                                                      2014.7.13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