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的權力(呂約/文)
一個時代的文化,就像一個人那樣,既有靈魂,又有身體。這個時代的“靈魂”是什么,需要在無數的社會事實之上進行抽象和總結,抽象的過程也就是刪除經驗復雜性的過程;而這個時代的“身體”,就像我們自己的身體一樣明確具體,無法刪除。時尚就是這個時代的文化的“身體”,或者說,是某個叫“時代精神”的抽象之物的身體表現形式。
與“靈魂” 相比,“身體”更忙碌,更多變,因而更加難以定義。這個叫“時尚”的精靈,在人類的身體上爬上爬下,隨意改變裙子和褲子、領子和鞋子、帽子與胡子的樣式,但不交代原因。連理性都要為它讓路。它只顧忙碌,無視自己留下的無數疑問。比如,衣著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靈魂與思想?“時代精神”是怎樣變成口紅的顏色、褲腿的寬度的?出現了各種猜測和推理,但沒有一個答案令人滿足,以至于最終我們只能含糊地承認,在人的內心與外在表現之間,在人的形象的變化與時代精神的變化之間,的確存在著“某種關聯”。
然而,只要這種關聯沒有得到充分的研究、合理的解釋,我們就無法理解自己是怎樣變成如今這樣一種形象的,身體與自我、自我與世界的關系也就更加疑問重重。此刻,我們穿著緊身褲,是因為穿緊身褲是我們的夢想嗎?如果不是,是誰讓我們穿上緊身褲的?“時尚”?誰賦予了它這種權力?時尚工業與傳播媒介的聯合?我們自己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社會心理學提供的解釋是,除了滿足“變化”的本能欲望,個人與社會生活形式的對立兩極:從群體中分離出來的需求(個性化),與融入群體的需求(社會化),通過時尚締結了和約。
時尚有“權力”嗎?如果沒有,為什么生活在這個星球、這個時代的男男女女,都生活在它的直接或間接影響之中?如果有,它是什么?跟別的權力——比如那些決定我們生存地位的宏觀權力——有什么不同?
如果我們相信20世紀頭號權力偵探米歇爾·福柯所說的,“權力無所不在,不是因為它包含一切事物,而是因為它來自所有地方”,那么,在社會與個人生活中辨認權力的蹤跡,就會變成一個充滿樂趣的偵探游戲。政治經濟權力是宏觀權力,它決定社會的制度結構與等級秩序,將我們打發到社會的某個位置。宏觀權力在日常生活中的滲透,以及在個體的相互作用之間產生影響的更為細微的元素,構成了微觀權力的網絡。
與宏觀權力相比,微觀權力是一種天鵝絨權力,它不是粗暴地下命令,而是邀請我們參與它的編碼游戲,在接受和展示個體差異的基礎上,生產出更加復雜的身份符號,更加細致的等級秩序。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時尚成了現代社會最重要的微觀權力形式,也成了“現代英雄”的生存技術。
在全球化時代的消費社會,要想對時尚與人、物質與精神現象之間的真實關系進行評估,前提是對時尚的生產與消費方式進行考察。這是因為,正是通過物質與符號的生產、傳播、消費與再生產,時尚改寫了一個時代“人的形象”,影響無數人的生活方式,顛覆與重構價值觀念。這一過程及其后果,正如“現代性”的首席預言家卡爾·馬克思所說的,“一切新形成的東西等不到固定下來就陳舊了,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
作為現代性經驗的最為敏感的反應,時尚既是一種社會歷史現象,一種物質現象,一種心理現象,還是一種符號學現象。如果從以上幾個層面來考察一種新型權力的運行方式, “時尚權力榜”所呈現的,就不是一種虛構的權力,而是一種真實的權力。承認它的真實性,而不是掩蓋或刪除它的真實性,將使我們對于自身與“現代性”的血緣關系的認識,更加符合經驗的真實,也更符合心理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