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風物記(四章)
作者:安諒
陸家嘴
晨曦叩窗,幾十里外,都能看見她與光芒一起亮相。
她像一個貴婦人,面目和藹,雍容華貴。四十年來的時光,不嫩也不老,恰好,是成熟于風骨的嫵媚多姿。
年輕的風,像每天的朝陽匯聚于此,船帆鼓漲,與黃浦江的浪潮一拍即合,把一天打造成金黃的指數,如同路碑,如同海關的鐘聲,嘹亮地響起。
天下的白領精英,一如這些高聳入云的樓宇,相繼而來,春筍般的起步,節節長高,刷新比肩,撐起一片激情澎湃的天空。
她的煙火氣,深藏在每一幢里。居高臨下的三幢樓,擁有中西合壁的雅稱,又是昵稱:刀、叉、匙,或曰廚房三件套:開瓶器、注射器、打蛋器。令人會心一笑,足以傾城。
立體的路網,思維交叉縱橫,智慧穿插不息,靈感時時迸發,創新的數字,在樓宇和樓宇間的每一縷空氣中滾動。
她具有美麗弧線的嘴型。但她不言語,是江水滔滔,替她發聲。
這是一片喧騰的天地,卻以靜如處子的面貌,在一幢幢精致又柔和的混凝土森林里,幽深安寧。
夜晚,她靜默如星星,但世界各處都看到她晶瑩閃亮,流光溢彩的的倩影。
福州路
倘若說出生我的故鄉,給予我最早的鄉愁,那么,福州路,便是這鄉愁里最芬芳的一抹。
孩童時,就以一個標點的身子,步入這條花香馥郁的路。在她的熏染之下,我從一個標點,漸成一粒粒文字,一行行,一段段,一篇篇,以至于發育而成壯碩的著作。
然而標點最初的芳香,依然還在身心縈繞,如深植于泥土中的樹根,總有新枝萌芽綻綠,令心頭癢癢。
書店的麟次櫛比,如天堂的相連。孤獨在這里,找到不竭的歡愉的時光。那一叢叢裝幀或簡或精的書林里,總能找到高山流水的知音,讓我如飲甘泉,心如花開。
原名四馬路,意喻駟馬難追?后更名為福州路,是出資建路人,將此作為禮物,贈送予他所愛的美人。可見,他是追到手了的。愛讓這條路,也成為一片福地。
而今,多少人在這里,尋覓到自己的所愛。這書林的浩瀚如海,也自有獨特而無與倫比的魅力,我駕一葉小舟,愛于我如潮涌, 我也總能遇到心儀的一朵朵浪花 。那朵浪花,便是我深愛的書本。
香四溢。一條路,潤澤了諸多心靈。這也是天堂的模樣?
她是一棵大樹,葡伏在大地,那書店都是她的枝丫,綠葉翻飛,讓這商氣濃郁的區域,多了幾分清雅,多了幾分人生不可或缺的詩和遠方……
世紀公園
一張巨大的現代化制作的古琴。最初常常是緘默無言。春風的撩撥,它也無法放聲吟唱。它是在回想它的前塵往事嗎?還是想回歸原始的森林或者自己貧瘠的故鄉?
這些來自異地的樹木,如移植到一個大都市的綠肺,它的排異期還有多久?我從某些琴弦繃緊的身子,接受到它們的陌生和緊張感。我對它們說,誰不是異鄉人呢?我的父輩就是。川流不息地來觀賞你的游客,多半都是。大地是一家。擁有生命力的,方是真正的種子。好種子在天南海北,都會寫就最美的詩。
一個又一個春天勸過它們,終于它們長大長高了,每一根葉子,都歡快而松馳。像一個個靈巧的舌頭,在風的指揮下,唱出一首首美妙的曲子。
我知道,它們時時還會沉默,思念自己的故鄉和家人。但琴弦里,已滿是對這片新的天地的深情。
更多的樹木,還有更多的鳥和如蟻的昆蟲,遷徙而來。
這世紀的孤獨,正在古老而簇新的琴韻中,化身而為一片生動活潑的合唱,如同一只鳥飛旋,帶出綠色的波光瀲滟。
安福路上的風
安福路上的每一陣風,都有混血鮮明和溫馨的氣息。
我曾在那里反復尋覓,那一陣陣風的由來。
我最早鎖住的,是話劇中心。那里幾乎每天都有好戲連臺。海內外的經典,或者牛人新作,爆漿成沿路的戲迷,票販,粘粘連連,依戀忘返。
那一陣陣風,裹著我一生所向的文藝氣息,令我迷醉。每一場戲,我都視為對自身的一種滋潤和進補。每隔一段時間,我都得身居劇場,如戲中人,心神隨劇情而跌宕起伏。而長時間的缺場,我氣短心悸,仿佛患病一場。
后來在老洋房和梧桐樹旁一站,在弄堂民宅和網紅時尚小店探望,在西餐廳吃著蔬菜色拉,看著與吾兒一般年齡的俊男倩女,感受到風的徐徐吹來。身心沉睡的美學,每每被喚醒。仿佛回到了激情而又青春的歲月。
再后來從安福路拐了一個彎。抬頭一見武康大廈,如一艘大船駛來,瞬間從這鄔拉克的建筑中,明白風自海上來,在東方的日出日落中,氤氳著迷幻欣悅,五光十色,浪漫而又奇葩。
最富情調的風,在這條路上吹彿。讓人禁不住闔眸生笑,又迅即睜眼,那風里的美景,每一刻,都不忍錯過。
到安福路去走一走吧,那里的風有磁性,會吸住你不安定的心。
安諒《上海風物賦》(四章,已刊2025年第6期《星星 散文詩》詩刊。
(注:本文已獲作者授權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