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容作品
 
《谷 雨》
 
我在布谷鳥的鳴叫聲中
打一個盹
窗外已春光明媚
放在桌上的工作計劃
蒙上一層輕塵
雨季卻按時來臨，濕潤
一個個節(jié)氣多像時間列車的停靠站
如今還有誰像我這樣計算時間
在節(jié)氣的這個站點等待著
仿佛還在等待一生的夢想和愿望
來不及說出
一轉(zhuǎn)身又駛進了下一個節(jié)氣
 
《無法返回自己》
 
多么可憐的父親
他不相信兒子會打架會被判刑
他沒有證據(jù)，卻企圖為兒子作證
他一次次向法院起訴、又一次次駁回
他不斷重復(fù)過程，拿一疊材料上訪
他沖到會場門口，引起一陣喧嘩
他四處分發(fā)材料，不到一分鐘
他被拖進警車，像一條老狗
他把驚愕、茫然、憤怒寫在臉上
他一篷雪白的亂發(fā)，仿佛作為證據(jù)
他已經(jīng)無法證明是非
他甚至已經(jīng)無法返回自己
 
《一首沾滿生活味的詩》
 
傍晚，我隨手將一張未競的詩稿
擱在餐桌上
三歲的女兒趁我不備
拿去信手涂鴉
畫上湯匙、杯子
還有不成形狀的小動物
然后用來擦餐桌
沾了幾處油漬
還粘上兩三粒米飯
等我索回詩稿
卻發(fā)現(xiàn)在女兒的涂鴉下
我的詩沾滿了生活的味道
 
 
《在昏暗的城市里》
 
黃昏：交替日夜從來也不得寧靜
暗夜：霓虹為灰暗涂抹一層油彩
 
唇紅：高出山峰的印記在浪尖上歌唱
酒綠：離你越來越遠時不要舉手投降
 
狂歡：黑暗尚未到來仍高擎金杯飲酒作樂
理想：將倒在廢墟下的旗幟再次舉過頭頂
 
尋找：在四環(huán)路五環(huán)路之外覓不到棲息之地
迷惑：時光飛速流逝之時鳥獸紛紛委頓落地
 
過程：歷盡百轉(zhuǎn)千回成為塵泥或是化石依然不忘
目光：穿過浮云穿透塵埃看見南腔北調(diào)推陳出新
 
 
《午 后》
 
陽光從窗前挪到桌上冒著煙
的白開水夾在手指間
燃燒的香煙繚繞著
一摞登滿廣告的晚報沾落
眉頭微皺的煙灰唾液
國事家事股市房市車市隨著
泡在杯里的茶葉一起浮沉
 
開始從內(nèi)心涌起這個午后
的噪熱盡管已是冬日在南方你
也絲毫感受不到嚴(yán)寒侵襲
制造一點氛圍無非就是
串串門從辦公室侃到辦公室
無聊的話題像裹腳布一層一層
纏繞到日落下班
的鐘點宣告你一天的終點
 
 
《打馬跑過江南》
 
三十四次我打馬跑過江南
三十四輪春夏秋冬讓我皺紋叢生
江南潛伏在我的膚發(fā)血脈構(gòu)思
一個虛泛的才子形象
才要開始，我已告江郎才盡
 
有水和沒有水的夢
夢里和夢外的江南
都無法分辨
一個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江南
我甚至不能是唐寅
擠出一些調(diào)侃和灑脫的佐料
化作一場游戲的江南
 
比顛覆一個詞語更加容易的是
用一場春雨拼裝一個完全不同的江南
吟詠了半輩子，然后
打馬跑過江南的另一端
汗如雨下地耗盡內(nèi)心的熱量
依然感受不出江南的溫度
 
三十四次我打馬跑過江南
三十四輪春夏秋冬讓我皺紋叢生
三十四年的碌碌光陰讓我發(fā)出
三十四聲輕輕的嘆息
 
（寫詩時作者時年34歲）
 
 
《我在讀詩的同時詩也在讀我》
 
無所事事時我總是翻開詩集
它們還帶著春天的味道
而我的淚腺發(fā)達
一大串的名字我不能就此遺忘
我不能不裸呈自己
讓這些長著芒刺的詩句
刺穿我厚重的臉皮
蟄傷靈魂
我就讓它們像解剖刀一樣將我
的靈魂節(jié)節(jié)肢解
 
這樣，在孤獨之時
我無處可去
我也許會
把自己也變成一首詩
哪怕是一句
一頭鉆進詩集里
讓愛我恨我的人都
感到驚訝，并在心里說
哼！
看你們誰能把我認(rèn)出來
 
 
《一粒滾過街面的芭樂》
 
每天有多少故事在大街上演繹
每天有多少情節(jié)灑落街面
來來往往的行人和他們的喜怒哀樂
早已熟視無睹
有如今天，我看到一粒碩大的芭樂
南方盛產(chǎn)碩大的綠皮水果
它突然從車窗被扔出一條優(yōu)美的拋物線
并悠哉悠哉地滾過街面
一粒水果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誰管它是小孩子快樂的惡作劇？
還是某對情侶吵嘴的嚴(yán)重后果？
 
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我們童年時代
那肯定是不可思議的意外
所有的水果都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
一旦抓到手中
立刻成為腹中美餐
如今它瞬間就消失在滾滾的車輪下
然而，我還是忍不住回頭去
看看
 
 
《有人丟失了自己的臉》
 
夜色在飛奔
街燈里車來車往
有人在起落的欄柵里尋找丟失的臉
那個沒有表情的頭顱
探出商店櫥窗，在黑夜里四處張望
 
“請告訴我，有誰看見我的臉？”
亮麗的夜色里人們熟視無睹哀求聲
“我們都不需要自己的臉！
由它去吧，不要臉才更好些呢！
熬過了這陣子你就會明白的。”
 
而我分別看見，另一張孤獨的臉
躲在某條街的夜色里
淚水滾滾而下，難以抑制的悲傷
一定有很多原因讓它
選擇離開主人
 
我惶惑地摸摸自己的臉龐
害怕它突然從我身上離開
 
《時光這家伙》
 
來不及準(zhǔn)備，如脫韁野馬
奔過一程一程道路貼滿標(biāo)簽
你看，時光這家伙多么不仗義
把所有事物推向未知的深淵
無法返回的一幕一幕
把一切事物推向衰老和死亡
現(xiàn)實甚至比一場虛擬游戲糟糕
它總把懊悔和沮喪卸給別人
繼而摧殘毅力和耐性，直至消失殆盡
別寄希望于它，更別相信什么未來
它慣以虛偽的格言欺騙
現(xiàn)在，我看穿了它那套把戲
雖然錯失許多機會，醒悟還不算晚
終于下定決心不和時光交朋友
永不屈服，我將很有耐心地等那一天
看時光怎么把自己推向衰老和死亡
 
 
《飛 云》
 
該來的總不會拖得太久
那人早已拉開爭斗的導(dǎo)火線
他成了在高空中叫囂狂笑的飛云
藐視地面的一切
高處的視角一般和低處截然不同
甚至完全相反
他閃現(xiàn)火光
露出不屑的笑容
有人總在高處
有人一輩子只能仰視飛云
魚和熊掌其實都得不到
我們猶在拍手歡歌
每次都慶祝和自己無關(guān)的盛典
 
不說了吧
這是我說給你最好的贈言
 
 
《夜》
 
夜已經(jīng)很夜了很多事物還在不遠處張開眼睛
等著猶如窗外的樹一言不發(fā)樹雖然在我們清
醒的時候樹是樹可是在我們深夜里沉睡時它
會偷偷和星星交談當(dāng)然你是聽不到的只有像
我們這樣的人才能偷窺到深夜中的太陽躲在
一片漆黑的天空里所以很多事物在黑的光芒
里是隱喻的恰如一塊冰冷的鐵拒絕在工廠的
流水線被燒紅被敲打成各種形狀的零件說到
零件我們都是這個世界的各種零件被扔在各
個角落在時間里沉睡了太久沾滿污垢只有依
靠純粹的光芒的照耀才能一點點地喚醒靈魂
然后他們一直渴望著在黎明到來之即將墨色
天空染成一片金色接下來光線會將沉睡中的
人們喚醒又開始一天的辛苦就這樣周而復(fù)始
……………………
 
 
 
《匆  匆》
 
一整個夜晚他不停地從街頭走到街尾
一天就這樣從清晨到黑夜
一個人睜開渾濁的眼睛看著：
一個女人站在飯店門口面無表情
一個一個的學(xué)生背著書包急促地邁出校門
一程一程的公交車站臺擠滿候車的人
一棵一棵樹站在春天里靜候夏日
一盞一盞的霓虹燈閃閃爍爍地迎送城市的過客
一天一天毫無意義地在他手中溜走
一莖一莖的白發(fā)從他的雙鬢鉆出
 
 
 
《積　塵》
 
那些無所不在，不知從何處
吹來的土
它們肆無忌憚?wù)紦?jù)
桌椅、書本、筆和紙
房間所有隱蔽角落
它們飛揚而真實
而且細微、無處不入
還可以把一些要遺忘的事塵封
唯有不斷擦洗
它說：沒有一塵不染的事物
存在的意義
世界就在細微之間
我相信它對于一切都無所畏懼
許多人對積塵也是無可奈何
卻不知，唯有微塵
能打敗物質(zhì)，包括時光
 
 
《一個詞語就可抵達春天深處》
 
春光姍姍而來，在
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
打濕路面、屋瓦以及天空
淋漓盡致地驅(qū)逐著寒氣
春天已經(jīng)悄悄來臨
我仍然在一個詞語上打轉(zhuǎn)
樹上肥綠的葉片閃爍各種微光
向這個世界的各個角度指引方向
在春天里，我相信
許多事物等待著筆墨喚醒
 
春光日漸濃烈
剛上學(xué)的女兒給春天造句
她說：爸爸，我用鳥雨花香給春天造句
老師讓我抄寫一百遍的鳥語花香
你看，我有了一百個春天
翻著生字本上一頁頁稚拙的字跡
鳥語花香、鳥語花香、鳥語花香……
我激動地說：太棒了女兒
這么多的鳥語花香堆積在一起
仿佛連成一片推開那扇春天的門
一百個春天把你擁抱
這樣，你就在春天溫暖的懷抱里
 
 
[ 陳海容，1974年出生，大學(xué)文化，現(xiàn)供職于福建省長泰縣紀(jì)律檢查委員會。1998年開始發(fā)表作品，其散文詩歌發(fā)表、刊登于《2001中國年度最佳散文詩》（年選系列）、《中國當(dāng)代詩庫2007年卷》（詩刊社主編）、《散文詩》、《福建文學(xué)》、《福建日報》、《閩南風(fēng)》、《0596詩刊》、《無界詩歌》、《詩書畫》等報刊雜志文集和詩歌民刊等，2012年1月舉辦“0596詩歌朗誦會”系列之第6場——意象飛渡陳海容詩歌朗誦專場，2013年出版詩集《津渡》，2014年出版詩集《疊字游戲》，部分作品被選入中學(xué)作文指導(dǎo)題庫。]

陳海容近照。

（作家網(wǎng)編輯安琪編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