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這場雪下了多久（外五首）
史映紅
 
不知這場雪下了多久
也不知它混沌的前生
更無法知曉縹緲的未來
就像浮世
太多悲慘的命運
 
不知這場雪下了多久
把曲米辛果的炮聲蓋住了
把紅河谷彌天的烽煙蓋住了
把很多叉槍   箭弩   梅特福機槍蓋住了
還有火炮
沒有什么不被一場大雪覆蓋
就像數(shù)千軍民的遺體
屬于雪山的痛
只有洛桑頓珠活佛僧袍露出了一角
像醬紅色國旗
刺眼地飄
 
不知這場雪下了多久
我懷揣滾燙的熱情
乘一片雪花上路
在一個叫西藏的懷里曼舞
看能否走出這場大雪的孤獨
照亮巡邏的路
 
 
界 碑 之 下
 
站在這里
我就想
讓雪域高原的石頭更多一些
含鐵量更大一些
粉碎   高溫冶煉   反復淬火   
提取更多的鋼
裝進自己脊梁
讓它更直一些   更硬一些
 
站在這里
我就想
再不回去了   
山下雖然熱鬧
有鸚鵡和喜鵲地鳴叫   
但我怕界碑孤獨
我邀請明年的暴風雪提前趕來
把我和界碑凍在一起
站成永恒
 
當很多人把名利視為父母
金錢看作上帝
我只愿把歷經(jīng)苦難的祖國
牢牢裝在心里
 
 
走過老兵墓
 
走過老兵墓
心總是悲傷
拍一些新土   
壓一壓青枝
我多次問自己
老班長王鑫   你26歲
聽說已備好結(jié)婚的喜酒
衛(wèi)生員靖磊磊   你23歲
是否等到美麗姑娘的情書？
老兵于輝   你才17歲
耳邊一定響著媽媽地叮囑
 
走過老兵墓
想告訴老兵
咱哨所五年前通了電
四年前陡峭的山路拓寬了
三年前看到咱向往的體育頻道
兩年前蓋了新營房
告別“夏天水簾洞，冬天冰窟窿”
 
走過老兵墓
我對新戰(zhàn)士講
與以前很多次講的一樣
“這是咱哨所3位老兵，2007年3月2日，
巡邏時遭遇雪崩犧牲”
還告訴他們
像班長你當初對我說的一樣
——永遠記住戰(zhàn)士的使命
不能把領土守小了
不能把主權(quán)守沒了
 
 
士 兵 的 家
 
一平方米的地方   是你的哨位
兩平方米的地方   是你的床鋪
一平方公里的營區(qū)   是你的家
漫長巡邏路   
是你的祖國
 
來自很多地方
遼寧   廣東   江西……
年齡差別不大
十六   十七   十八……
  性格迥異
嚴肅   活潑   內(nèi)秀……
遠離媽媽的身影
喂豬   種菜   做飯   
家鄉(xiāng)摸不著的手
操槍   攀爬   摔打   
給生病的戰(zhàn)友端飯   倒茶
巡邏時嚼著高原的沙粒
站崗時吞下邊疆的塵埃
饑渴時撿起大把的冰雪
就憑這一點
你對邊疆的愛
肯定超過常人
 
新聞說東海小丑跳梁
南海小鱉作浪
你心里想
哨卡   海礁   高山   
有戰(zhàn)士的地方
是家   是國   是爹娘
絕不允許侵擾   掠奪
哪怕是一束生病的月光  
 
 
我無數(shù)次走過這座山
 
每月
我要走過這座山
不管格桑吐艷   還是雪花漫天
每個星期
我要走過這座山
無論皓月當空   還是彎月如弓
每個早晨
我要走過這座山
風里也好   雪里也罷
 
走過這座山的時候
覺得自己是回家的主人
羊腸小道張開臂膀
無數(shù)顆石礫在腳下私語
風像我羞澀的愛人
把歡愉托給一山野草
動作夸張地跳舞
表示歡迎
 
我熟悉這座山的一切
即使兩只螞蟻打架
或者一枚石頭轉(zhuǎn)身
真的
像熟悉山下營區(qū)的軍號
起床   出操   緊急集合
也像熟悉生死相依的戰(zhàn)友
有的姓李   有的姓王   有的姓張
 
我不是這座山的居民
但山巔之上有我的生命
寫著大紅“中國”的界碑
刻著精美國徽的界碑
繃緊我神經(jīng)
不管雪天雨天
無論黃昏黎明
我要讓她做無人打擾的夢
 
 
列車駛過你家鄉(xiāng)
 
列車駛過你家鄉(xiāng)
不像以前
你在出站口迎接   
替我拎包
餃子   莜面烤姥姥   清燉羊雜
杏花美酒
氤氳的飯香
邊吃邊聊
神仙一樣的日子啊
 
列車駛過你家鄉(xiāng)
你不在家
高癱父親   多病母親
咿呀學語的幼兒
能干的妻子
我能想象等你電話   信息和回家的焦急
我那里敢看？
 
列車駛過你家鄉(xiāng)
我雙手掩面   
匆匆逃離
怕他們追問
“ 你們是最好的戰(zhàn)友，他為何不回家？”
我打死都不敢說出真話
——他和軍裝
已融入雪山
留在天上西藏
 
 
史映紅：筆名影鴻、藏名崗日羅布，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于甘肅省莊浪縣，九十年代入伍進藏；在《詩刊》、《解放軍報》、《文藝報》等三十余家報刊電臺發(fā)表詩文900余篇（首）。著有《在西藏的月光下徜徉》、《守望香巴拉》等詩集4部；曾就讀于魯迅文學院第十九屆高級作家研討班；系中國詩歌學會、西藏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