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簫近作
 
《大巴經過紅色車站》
 
隔著玻璃
像隔著一個國家
那么安全
 
我凝視他
像看一棵樹
陽光下一截燦爛的木頭
 
2014夏
一個中國女人
和一個俄羅斯男人
四目相對
隔著歷史、現實
和語言的玻璃窗
 
2014.7
 
《2014春：切開屬于自己的黃昏》
 
一小塊
法式的淺藍
如撒嬌的月亮般
香甜
你想切開
這深藏的香
 
情人的月亮
朗照春天黃昏
 
你很想起身去喝一杯
黃昏薄荷綠般的安寧
但你還滯留在夢里
你還穿著謊言的內衣
無法起身
去夢外獲取一只冰涼的
酒杯
無法抓住
那匹瘋狂的奔馬
馬上的男人
和馬上消逝的時間
 
巧克力醬正在融化
你看到漿果組成的大海
櫻桃般的小夕陽
漂浮在夢想的油脂之上
 
你只想切開屬于自己的黃昏
如同切開一小塊消失已久的記憶
 
但它
一直沒被端上來
 
 
                      2014.3
 
《2013：錄音》
 
黃昏
你起身
下樓
瞬間走進
羅中立的畫中
 
一大群衣冠不整大汗淋漓的漢子
流汗的男人
不在鄉下種稻谷
卻在城市搬運垃圾
他們熱烈放肆地談笑著
 
你看見一個手拿橫梁的男人
他在談論糧食和鋼筋的價格
這些粗糙的男人
對你露出卑微的牙齒
騰出屬于他們的空間
 
你把樓上鉆透靈魂的電鉆錄進
你的詩歌
但沒有錄下
這些勞作的男人喘息的聲音
 
城市黃昏
被撬開的碎地板 石塊 鋼材
雜亂堆放
群星之間
 
無數隕石
正在墜入你的喉嚨
 
               2013.9 
 
《友敵 》
 
我試著在另一種語言里
去談論一段痛苦的感情
 
我們是敵 是友
無法界定
 
這個時候
我學會一個新詞
Frenemies
 
友敵
 
 
《 快樂其實很簡單》
 
當我用英語
大談一段糟糕的友情帶給我的煩惱時
同桌怯生生小姑娘卻分享了她的快樂
 
她堅持去老人院志愿服務
已經一年
她還在讀大學
她說不累
說喜歡聽老人分享他們的人生
老人們也喜歡她
因為他們太需要
和這個該死的世界談談心
在它徹底遺忘他們之前
 
所以他們都很快樂
 
 
《春被》
 
松綠色的春天
此刻正停在我被面
鳴叫
 
古代中國的春之聲
花鳥蟲草魚龍
百子圖
 
母親的祝福像一片溫暖的天空
此刻正覆蓋著
我和我的孩子
 
 
《AA》
 
AA 我們黑暗的未來
當完成了饕餮之后
 
 
《在雷雨夜燃放煙花》
 
閃電出現的時候
燃放煙花
如果嫌爆破聲還太小
再加上雷聲
 
我有過一次這樣的經歷
 
海灘露宿
暴風雨來臨前我跑進了帳篷
不知誰把一大包來歷不明的東西塞進來
狂風暴雨
我不知道那就是火焰
為避免淋濕
他們把它放在我身邊
 
雨后
有人來尋找煙花了
這實在太令人后怕
野營驢友在海灘燃放焰火
我忍不住鬧肚子了
 
我在沙灘上狂奔
在兩場大雨之間
一直跑
閃電
雷聲
令人驚異的焰火
就在我身后
我一直跑
直到
跑進另一場大雨里
 
2015.4.8.瑞簫 即興
 
 
《剎車》
 
1
下雨的時候
我和世界之間
就多了一塊安全玻璃
 
雨密集的時候
我像坐在
一個琉璃世界里
 
這世界與我無關
 
那么多的眼淚
在一片剎車燈中
流下來
 
雨
已使這個世界
變得毫不真實
 
2
好像我的人生
一直在踩緊急剎車
有驚無險
 
開車時
我的經驗是
一定要時刻注意避讓黑車
不是違章運營的車
而是真的黑車
 
好幾次
幽靈般的黑車擦肩而過
無聲無息
差點把我撞倒
另外還有兩次小事故
一次是想倒車
卻被后面飛來的車撞到
另一次
是右轉
目擊一個老人駕車直行
我沒有避讓
我想他是老人
速度不會快
但判斷有誤
 
其余擦擦碰碰
最多自己擦傷自己
只有一次非常危險
高速公路上走神了
突然發現
前方車道上有人停車撒尿
我不能猛打方向
容易翻車
旁邊還有大巴士
只好喊著完了完了緊急剎車
在撞到人前終于剎住了
 
我剛要憤怒
停車撒尿的人
卻轉身對我憤怒了
 
 瑞簫 2015.4.7即興
 
 
《死亡不能綁架愛情》
 
當我走進胸科醫院
拿著父親的生命請求醫生判斷生死
2011年春天
我在醫院外馬路踟躕
陽光下顫抖
在春天光禿禿的街道我聽見了滿樹瘋狂的嘩嘩
 
我走來走去
喪心病狂給一個男人發瘋狂的短信
同時幾乎是在詛咒我自己的人生
但這一切并不能阻止死亡的降臨
如今
我的父親和那個男人
都已消失在時間深處
 
死亡不是愛的錯誤
當死亡遇到愛情
你不能對它們任何一方進行道德綁架
 
父親的病和即將來臨的死亡
你擺不平
可你不該
拿著死亡去綁架愛情
愛情比什么都小
當然它一定干不過天大的死亡
 
2015.5.11

瑞簫

（編者按：因為編瑞簫的詩，認真讀了一遍，很吃驚，瑞簫詩的好超出我的想象。2013年夏，瑞簫到北京舉辦詩歌朗誦演奏會，活動由我的朋友劉不偉策劃，我因此去湊了個熱鬧。在鼓樓一帶的藍溪酒吧，身著黃衣的瑞簫端莊、明媚、溫婉，這是她留給我的第一印象。第二個印象是她和路跡在酒吧合作演唱她作詞、路跡譜曲的《木頭比我更持久》，高潮部分持續重復著“木頭比我更持久”，瑞簫落落大方，臺風十分典雅。那天，我花一百元買了她的詩集《木頭比我更持久》，回來翻閱一下，沒有她近兩年的詩作豐富。因此，當昨天、今天，我開始編選她的詩時真是吃了一驚，我對劉不偉說，瑞簫這兩年的詩這么好我都沒發現，劉不偉答，嗯，很扎實。瑞簫是低調的，我理解的低調應該是，寫出了好詩，但繼續在做詩歌的公益事業。而不是寫出了好詩卻什么也不做，單等著別人來為他/她服務。我喜歡我所理解的低調詩人譬如瑞簫。我不喜歡的是，自私自戀，點點滴滴想著為自己宣傳造勢的人。瑞簫身份上本是學者，但她更傾心于詩歌，我覺得這兩者并不矛盾，詩歌界學者詩人很多，以女學者來說就有周瓚，我希望瑞簫不要荒廢了自己文學博士所習得的評論功力，真正做到詩歌、學問兩不誤。——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