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八重奏（組詩）

               
黃  葵/文

躺著的大刀
 
一把大刀，安靜地躺在博物館
躺著，一動不動，飛越七十年的征程
每一個清明節，都有大刀輪回的影子
已然暗紅的紅纓
正把三千五百萬先烈集體緬懷
紅纓依偎著刀把，像母親不曾分別的兒子
像不曾走出村口的情郎，更像手撫胸口
 
一把大刀，從容地躺在紀念館
躺著，一動不動
卻用柔情避開刀鋒，不斷孕育
一朵又一朵鮮花，在春天開放的力量
這力量與鐵和鋼毫不相關
這力量，只能是微量元素的鐵
讓花朵肥碩，給人體安康
 
一把大刀，心安理得
它披著時光的外套，在自己的身體內
風雨兼程，或者說這七十個春秋
它就未曾閉上一次眼睛
它滿眼盧溝淞滬，滿眼南京臺兒莊
它滿眼南昌武漢，滿眼百團平型關
一把生銹的大刀，藏著刀鋒
意志鋒利，燭照鳥鳴
 
 
掄起的大刀
 
大刀被掄起，那是正義的森林掄起正義
那是一把把憤怒的大刀，被公理舉起
大刀舔著黃河水，在長城上磨
與嚴冬的雪花，一比鋒利
大刀舔著汾河水，在生命的隙縫浴火重生
千把大刀，千條黃皮膚的龍，千條黑眼睛的龍
壁立萬仞太行，砍向槍林彈雨， 舞向血雨腥風
 
大刀被掄起，那是鋼鐵的意志掄起鋼鐵
那是一把復仇的大刀，被國難舉起
大刀舔著法西斯的血，在臺兒莊喜鋒口上磨
在太行山千百個鋒口上磨
在八百壯士用軀體墊高的中條山上磨
磨利了，再向鬼子的頭上砍去
十四年的掄番砍削，把侵略砍成墳墓，把炮樓砍成良田
 
大刀被掄起，那是閃電的力量掄起閃電
那是一把燃燒的大刀，被雷霆舉起
掄起的大刀，灰飛安寧的夢境
刀影落下，留下賊骨喊不完的劇痛
刀光的海洋，汪洋成東洋黃粱美夢的破滅史
大刀的掄起和落下的姿勢，不倦前行
結伴夢想春暖花開，英雄和故土
 
 
落下的大刀
 
為了粉碎東洋三個月亡華的血肉磨坊
為了四行倉庫的謝晉元團長和八百壯士
為了一一五師在平型關的怒吼
為了百團大戰的壯麗畫卷，大刀排山倒海落下來
落下力量的鐵，落下力量的鋼
 
 
為了與炮共存亡的佟麟閣、血灑大紅門的趙登禹
為了馬革裹尸的戴安瀾、盡忠報國的張自忠
為了狼牙五壯士、烏斯渾河的投江女
為了拼死不做亡國奴的楊靖宇、趙尚志、趙一曼，大刀
綿延起伏落下來，火焰交出犧牲，傳說重燃生命
 
為了南京三十萬手無寸鐵的死難同胞
為了一百七十三個每次傷超過千人的大慘案
為了白山黑水、江南塞北無數個萬人坑
為了三千五百萬中華亡靈，大刀前赴后繼落下來
像雪花覆蓋寒冬，像小草漫遍春野
 
為了一寸河山一寸血的晉察冀、冀魯豫
為了在血與火中永恒的湘鄂贛、鄂豫皖
為了歷史的晴空穿過英雄的火把
為了靜謐的花園里不再落下侵略的炸彈
大刀黯然落，騰起鋒芒
鋒刃填平苦難后的幸福，刀背夯實褻瀆后的夢想
  
 
淬火的大刀
 
淬火的大刀，用的是烏斯河的長流水
投江八女兒的血液，淬就了刀口的柔韌
不被淹沒的夢想，淬就刀鋒的生硬
當河水淹沒了胸口，刀口就完成了胸有成竹
死亡可以淹沒生命，但淹沒不了吶喊
吶喊的火焰，淬就了刀身的通體透明
 
淬火的大刀，定格了八個女兒的身高
每一寸光景，都由棉絮樹皮草根壘成
淬火的大刀，鑄就了八個女兒的體格
冷卻的刀鋒里，奔流著姐妹如花的歲月
淬火的大刀，呈現給八女浣洗的鏡子
甜蜜和災難，在鋒利的花園上梳成麻花辮
 
淬火的大刀，被一首烏斯河長歌浸泡
眼淚，消瘦地在刀鋒上流淌
結晶成鹽，結晶成缺氧的胸口
和男兒的心跳，人間的鳥鳴
和天上的星光，再度淬就大刀閃亮的個性
八個刀口，綿延成一組種族不可逾越的高峰
 
 
起飛的大刀
 
五把大刀，從狼牙山的千仞斷崖上
跳了下去，姓氏和名字為他們
各自插上了飛天的翅膀
這五把大刀跳下去，不
飛越起來的姿勢，完成了各自
對歷史峭壁的俯視，和察看
大刀用舞蹈，敲醒沉寂的鐘聲
 
大刀，完成了狼牙山的峭壁上
最后的舞蹈，他們用鋒口丈量千仞峰口
他們在峰口上，尋找遠離硝煙
遠離焦土的后花園，他們在后花園里
用光和熱，各自切削一方自己的墓地
用來安葬獅子的吼聲和鐵血的記憶
大刀遠行，也不弄臟一絲云彩
 
大刀，鋒利在勇士們縱身起飛的
軀體里，靜止的靈魂重新駕鶴西去
閃電的姿勢，高懸一顆不曾引爆的炸彈
草木茂盛，掩埋不了被大刀
無數次切削的崖體，更掩埋不了
英靈親吻大地擁抱大地，至此不分的陣陣悲慟
大刀，自身就是不用斟酒的祭天的酒盅
 
 
銅墻的大刀
 
大刀上，流的最長的是長江
壘得最遠的是長城，慈祥
和鐵骨錚錚，構建了大刀龐大的姓和名
八百壯士，八百銅墻的大刀
一夜之間，高筑在中條山上
 
黃河遠上白云間，中條烽火鐵血寒
每一株小草，都揚起了羊角
每一片大刀，都在砍削著炮彈
整座山脈的耳朵炸聾了
只能任由牽?；ù党雠趶椀睦?br />  
仇恨隨時都在發芽，抽出銅墻
抽出大刀，血液的火焰
再度鍛造中條山上，八百銅墻的大刀
焦土，大刀共同的儲藏室
狼煙，陣亡將士最后共抽的煙斗
 
銅墻的大刀，砍向焦土
銅墻的大刀，削平狼煙
誰在焦土下，尋找青藤和啼血的杜鵑花
誰在狼煙里，撫摸鳥鳴和狗吠的村莊
大刀不相信淚流，滴下杜鵑的血
 
閃電的大刀
 
風暴的起源，語句犀利
字字句句，重金屬的回聲
游擊的閃電，正義討回公道的化身
擦亮仇恨的目光，說去就去
說來就來，雷霆中完成反圍剿
 
閃電的白鴿 ，擊起海浪
驅趕著一列山脈，與另一列山脈匯合
大刀翻飛，天鵝展開翅膀
扇動和平的烈焰，毀滅炮樓和侵略
快刀斬亂麻，切掉憂愁
 
大刀劃出弧光，守衛大地的寧靜
引領地平線上，第一輪曙光
血色黃昏降臨的時候，大刀
砍成了月牙，高掛天上
閃電的大刀，挖開了自己的墓穴
 
在沉陷的生命中舞蹈，用冥思苦想喊叫
閃電呼喚閃電，飛出去
就沒有想著回來，閃電融進高空
解放的曙光，由閃電的兩翼降下
降下花粉，降下生命的綠洲
 
 
敢死的大刀
 
大刀飛舞的河流，大刀推動的山崗
大刀磨亮的晨曦，大刀喊醒的村莊
舞動每一寸土地，大刀高筑城防
為了一個安寧的夢境，大刀
涌起敢死的海洋
 
收割刺刀，收割菜園里的韭菜
砍向炸彈，砍向瓜地里的西瓜
面對橫飛的子彈，面對一顆顆口香糖
縱身火海，卷刃的大刀
正好重新回爐
 
挖掘墳墓的利器，死亡追趕死亡的通行證
打開胸腔的鑰匙，通向新生的門卡
頭顱換取頭顱的秘方，花朵完成春天的見證
鮮血染紅大地的甲板，傲骨撐開晴空的舵手
這就是敢死的大刀
 
快捷進入歷史的方式，一瓣攀登長空的鐵血玫瑰
暴風雨的歌唱，承載孤獨的器皿
靈魂走進墳墓的路標，征服者騰起的波浪
沉默的宣言，拿下
這就是敢死的大刀，用一輩子把一輩子拿下
 
 
 
黃葵簡介：

安徽安慶人。國家一級作家、文學教授、文學院長、大學執行校長等?，F任海南創意文學院院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海南作協詩歌創作委員會委員、海南青年作家協會副主席、海南散文詩學會副會長、海南音樂文學會副會長、海南青年詩人協會副主席、省首屆十佳青年詩人。

在《詩刊》等發表詩文兩千余篇首，獲《詩刊》等數十次獲全國詩歌獎，詩集獲第二屆中華優秀出版物特別獎。作品選入大中學語文課本等近百種選集。出版《翅膀滑向春天》等12部詩文集。詳見“黃葵的博客”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