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育輝的詩
 
 
1.   兩人的對白

——我看見卡瓦菲斯的聲音
 
兩人的對白
源于一場不必要的瑣事
說了一些沒有音符的字眼
爭論的理由——

詩不是六月稻花的芬香，不是
田野泥土絲絲的氣息，也不是
大海停留之處洶涌的波濤；詩不是
無數黑鳥吶喊天空閃電的聲音，也
不是子夜夢醒時分片刻的靈感。

詩不是拆除于簡單的詞、詞組或
表達的語言，詩不是一條直線飛行
的運動；詩即沒有起點也無終點，詩
不是柏拉圖探討“理想國”時最初的

理想。詩既不是長詩也不是短詩，不是
月亮最后需要等待的情人，不是這樣的。
詩不是西西福斯恒久滾動的巨石，不是
北方的狼日夜憂傷的情歌，也絕不是販
子手中矗立的一朵鮮花，一開始就不是。

兩個人的對白
根本沒說什么其實也不想說什么。
兩個人各懷心事最后什么也不說
其實兩個人都很自戀——
 
 
2.消除漫長黑夜最好的辦法
 
他在凌晨六點一刻醒來
他想徹底消除慢慢長夜帶來的
漫長的等待與消磨
因為夢幻太長容易窒息
午夜另一個夢魘的出口
正如一個重復著的單調的夢
他擔心那個記憶芯片不再存檔
這不是沒有道理
三月是蟲豸回娘家的日子
它們無需害怕破裂的冰川與
一只北極熊瘋狂的嘶吼
這也不是強迫癥
對于即將耗掉三分之二能量的人
保鮮思維的最好辦法就是
能在凌晨六點一刻醒來
他想證明這個時辰的優越性
比如可以用力想象夢見
似曾相識的長腿長手還有
長發飄飄的如銀狐仙狐的
媚惑正如想象深深引領
“佛羅里達的交媾之地”
他想證明這個時辰的可靠性
比如他惶恐自己終究會變成
“走在鏡子上的一群傻瓜”而
丟失了深夜讀詩寫詩的靈感
而不至于每每患得患失非得借助
堅硬的頭顱才能感知寶島眼鏡店
前偌大玻璃窗的哐當聲爆破音
他還想證明這個時辰的真實性
比如不再有困獸打雷時的呼嚕聲
他還期待著這個時辰太陽的
第一縷光芒沐浴著早春的溫暖
正如操場上鏗鏘有力的士兵
他告訴自己
或許這是個有效的辦法
能夠消除漫長黑夜帶來
的困惑
 
 
3.  夢幻的靈床
 
雷電劈開胸脯的那個晌午
波塞冬翻滾著袋子里的波濤
串起無數悲傷的淚花
漸行漸遠的公交車如一道黯啞的閃電，劃過
 
85年光澤茶富中學窒息的上空，武夷的玉女峰
滾下了沉重的石頭，緊緊裹住了
早間課零下5度的寒冰，酸腐的
 
茅房謠傳著武夷中學一位代課老師的秘史
他第一次偷偷愛上了愛洛依絲[1]
 
面對銹跡斑斑的鏡子
他依然一絲不掛醉心于夢幻的靈床
 
哦，親愛的圣母瑪利亞——
你如何拯救一個淫蕩的心靈？
 
 
備注：[1]12世紀巴黎圣母院主教主菲爾貝爾的侄女，她因與教士阿伯拉爾的愛情而聞名。阿伯拉爾是法國中世紀哲學家、神學家，主張信仰應建立在理性上。他因與愛洛依絲私奔惹怒菲爾貝爾而被毆打、閹割。他的作品有《神學異論》，《是與非》，《我的受難史》。
 
 
4.   車站的出口
“地鐵車站的出口有十八彎，我都丟了魂？”
你憤怒的眼神吞沒了慌亂的人群。
 
少了挺拔的腰身與絢麗的冠帽，北二環路死寂沉沉
“你確定這場細雨能撫慰被蹂躪的心田？”
 
狂暴的“蘇迪羅”[1]，這殘酷的游戲因你而起
還有什么不能化解？還能有什么更多的奢求？
 
交媾的圣嬰，難道不是神龕下蘋果的念想感化了神的旨意？
雨水順著后視鏡悄悄滑落，你我的心思埋藏在八月的星空...
 
備注: [1]“蘇迪羅”系八月初旬登入福建沿海的強大臺風，風力強、雨量大。
 
 
5.   道山亭聽雨記
——“程公以謂在江海之上，為登覽之觀，可比于道家所謂蓬萊、方丈、瀛洲之山，故名之曰道山之亭。”
 
七月二十一日，在道山之顛。
墜落之感，步履踩空——
俯瞰來時坡段，陡如纏繞之繩
崎嶇小路如發絲。沿途
​
石頭尖鋒上光芒灼灼
少頃，“殷其靁”，遠處蛙聲
腳步聲，盤旋烏塔的烏鴉聲
混揉著沉悶的雨聲
耳畔，卻是一支北宋曾鞏的道歌……​
 
備注: 1）副標題出自北宋散文家曾鞏《道山亭記》。​
         2）“殷其靁”出自詩經《召南·殷其靁》，意雷聲轟隆。
 
 
6.  在橡樹莊園
 
六月早晨的風忽冷忽熱
遠處的轟隆聲調和著
沉悶的空氣
三角梅拉長了脖子
在躁動的莊園里閃動著
僅有的淚花
 
穿越時空睡袋的翁小香
告別了昨日《冰上的皮娜》[1]
流花溪[2]的睡蓮里
這回吐露了花蕊？
 
低空翱翔的灰鴿子
與我一起墜入白色烏龍江底
哀怨的音符順著冰冷的早餐
觸摸我尚未痊愈的喉嚨血管
 
注：1）“翁小香”系詩人魯亢詩集1《冰上的皮娜》里虛構的人物，我替該詩集做評。
2）流花溪是福州市政府在倉山區斥資打造的一條人工溪，自公園道一號穿過泰禾紅樹林，再順延至橡樹灣，最后歸入烏龍江，目前尚未完工。   
 
 
7.   灰色星期六
初夏的晌午，屋里起了風
如針尖刺穿骨頭的深淵，干咳
游離于無形之魂魄
 
彎腰鉗起昨夜抖落一地的花瓣，我
始終拼湊不到一個準確的意象
凝固的空間里，我
 
難以撬開身體里僵硬的關節
正如蜘蛛無法并攏屈伸的力量
拐角處的月色，嘟噥著
 
癡人的夢幻——
海峽國際詩匯那不眠之夜
浸透著500位詩人一生的榮辱與悲歡，我
 
如履薄冰，酷似餓荒的貓匍匐在
子夜撐開的彎弓里， 惶恐地盯住出膛的彈頭
是否靶向紅月亮們芬芳吐露的音準
 
無人知曉——
今天是
灰色星期六
 
注：《海峽國際詩匯》是詩人夏雨VS反克詩人B0B0發起的一個大型詩歌網絡平臺，定期進行“紅月亮女性詩人專場評選活動”
 
 
8.      吃火的裸柱
 
赤色的，橘紅色的，黑白相間的，古銅色的
亮晃晃的銀光棒，盤旋于星際迷宮，切開阿夫洛狄忒形影不離的
堅硬的果核，柔韌的蜜桃。
 
吳剛縱身一躍，化作一只阿特伍德手中吃火的火貍——
火焰噴射著滾動的浪花，保利香檳國際中心花園的水塘里
淫蕩的水柱變幻著婆娑身姿，蜷曲，纏繞，漫過床沿
 
躍上臺階，漫不經心的攀援柱身，入侵，變形——
如鐘乳懸掛裸露的酥胸
舔舐遒勁的大腿，裂開
 
緊繃的花瓣，撐開撕咬的舌頭
0的猛突——猛力推開
黯然……模糊……無止境的夢......
 
 
9.    《十年》
“人既然存在，他就不得不存在。既然活著，他就不得不活著。”
                                                               ——叔本華
 
再一次窺視了你，恍惚之夢
2010年的秋天，兩道犀利的劍光注視著
悲催的“翠湖山莊”尚在測漏的墻角；
孤獨的崗亭如受傷的夜鶯驚悚狀袒護那
 
嶙峋的裸肩
冰火燃燒的酮體。
奸笑從蛇鏡中幻化出一股遒勁的力道
你痛斥道：“干咳的分貝足以撕裂獵人的色膽”
 
——若非記憶的失眠，你的分身
如何選擇孤單地逃逸夢的外鄉，潛藏深夜石頭
背后的溫柔謊言又怎能蛻變成
霜凍的枝條抽打滿月冷冬的屈辱
 
華城國際的不眠之夜
提斯柏[1]心中的雨決堤了地府的閘門
重現天日的時刻
你拋棄了一堆堆信札的思念
 
你哭訴道——
“你只凝望自己的影子，
我埋沒你的心田整整十年，只僅僅
活了一個月”
 
注：【1】見奧維德《變形記》之《仲夏夜之夢》
 
 
10.   星期五早晨

      1
三月的第二個星期五，驚醒于
昨夜夢中模糊的一位精于世故的禿頂老男人
如一位訓練有素的老鴇，他在叱責不諳世事的春花
切開沉悶的天花板尚在漏水的間隙，一群鴉噪的黑鳥
呼嘯而過，昏暗角落陳列著粉紅的睡衣、硬襯的胸罩
口腔消毒液、散裝的杜蕾斯小雨傘、發情的橘子
它們盡量不發出聲響，安靜地守護著僅有的空間。
 
       2
當疲倦的目光封堵凌晨三點一刻最后的退路時
福灣路段生銹的路燈裹夾著一層層雪白的新衣
慌亂中的水果攤、富含淀粉的紅糖饅頭手推車
一籮筐寧德土生土長的土雞蛋，各就各位如
80年代光澤縣茶富鄉趕集時喧鬧的長蛇隊形
昨夜還在對“我是歌手”某明星評頭論足
為何夢里太匆匆為何臥室的內墻擋不住
喧囂街道緊繃的吶喊聲
 
       3
不安份的尤溪洲大橋，他在想象膀胱里充盈的尿酸
是否能夠抵擋翅膀下血管的暴動
北廣場福飛路段只閃爍20秒的那個綠燈
如明朝可惡的魏閹人當屬千刀萬剮
南火車站都晃蕩了二十回
為何每每辨不清路標的方向？
 
      4
他在虛構的早晨里閃過一百個荒唐的念頭
他總是孤絕地守望一個夏日的清晨
他在虛構的記憶中避開虛構的人群
他就這樣無望地遁入清晨的空殼里
 
 
個人簡介：林育輝，男，反克詩人，自由創作人，目前居福州。
詩觀：堅信詩歌內核散發著奇異、力量及音樂美，正如堅信沉淀的心海必能穿越彌漫的霧霾。一直以來，自認為要公布內心隱藏最深最黑暗部分是最艱難的抉擇，故堅持寫詩為了自娛自樂，秉持內心觸動而發，不為寫詩而寫詩，并接觸詩歌評論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