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詩章（組詩）
 
趙卡/文


 
1
夏日降臨之前，十萬噸暴雨藏匿云間
等待一聲驚雷，灌溉神居住的草原
狂喜的雨水，不受抑制的情緒
壯美轉瞬即逝，萬物像肉體，在痙攣中永垂不朽
 
2
來時的道路消失了，行走的步子更快了
請安慰孤寂中哀慟的小黑羊
請關上向你敞開的每一扇門
有月亮的草原之夜，我的皮靴很輕快，去會我小情人
 
3
所有的偶蹄類動物都靜止不動，在冬天來臨之際
它們的身體像石頭一樣緊實
自從與人類分了家，它們的口音變得粗野不堪
風傳遞它們之間的私語，直到另一陣風吹亂了草原，遠方沉入睡眠
 
4
到九月了，一條滾燙的河流瞬間熄滅
秋雨中的呼喊，是三個沉默已久的少年
孤獨的眺望我寫下的這首詩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每一個詞語都被烈酒泡過
 
5
河流帶著我穿過了粗糲的鹽堿地，我說
一條河流陷入了另一條冒著熱氣的河流
拐彎處浮現出了海市蜃樓：那里住著無情的神仙
他們穿著松軟的裙袍，交換黃金，卻像螃蟹一樣驚慌的爬行
 
6
我會遇到你，隔世的愛人
但你沒有認出我，好吧，我像石頭壘起的敖包站在草原
看著你繞我三圈， 默默有詞
古老的死亡，綿羊的咳嗽，蒼穹上的釘孔，天賦的方位感
 
7
冰冷的夜色覆蓋草原，一只鳥巢懸掛在天邊
那是黑暗的廢墟，悲愴的詩篇
我手捧一卷仿佛鍍過鋅的羊皮紙，在困惑中重述這個夜晚
宏偉，浩大，等待地平線上的事物漸漸明朗
 
8
但更多的艱辛在路上，我撿拾了被人隨手丟棄的意象
安置在我的詩中，午夜的篝火旁我聽見了它們的歌唱
出生高貴，金屬的音調
沾著雨漬的離離原上草淹沒了帝國的馬腿
 
9
地窖里的金子是一座地獄，誘惑天庭
天庭是一個綠色的池塘，住著上帝和生靈
有一些飛鳥像島嶼，每個島嶼上都有一條小徑
母狗沿途吠叫，新婚的靈柩是金黃色的，疲于奔走
 
10
這落寞的廣袤，旋轉而致命的風景
炊煙一縷返回了灶臺上的詩卷
牛糞猶如吹響的號角，我返回了孤獨的氈包
那赤裸的瓶子，一個銅壺，若你喜歡，拿走了就不要回來
 
11
冬天結束了，星垂的原野崎嶇不平
狼的嗥叫和它的身體一樣瘦弱，它們使用的腹語術
被睡眠中的羊群聽到
快跑，在太陽升起的時候，在春天的暖風中，逃出柵欄
 
12
在五月，白雪的睡眠深入泥土，蟲子們的尸體變成草漿
風從高處吹來，隨心所欲地剝奪每一寸陽光
那寬闊的穹頂，像沉思的母親一言不發
我們是她的初生嬰兒，鉆石，包裹，血緣和貧窮
 
13
長著翅膀的碎浪倒向我，一簇疲憊的羽毛
它是褪了色的太陽的一縷，被草叢里的合唱隊圍著
不必擔心溺水而忘，草原的岸邊有磁性的記憶
你的體溫，氣息；你的珠寶，一聲羸弱的呼叫
 
14
原初的先民和奇幻的路徑，我恍然大悟一種不為人知的細節
仿佛抽象的崇高，馬鐙亮閃閃，陰影彎曲
如此醒目的袒露：草原的庇護者
跑起來靈巧輕快，像一條金色的倏地變短的長句子
 
15
我曾打馬過草地，碰見的賽馬手給草地投下了陰影
他寬大的帽檐有粗糙的孔，牛皮做的帽子
我向他打招呼，“賽白奴，哈日查蓋先生！”　
草原很快失去了邊界，他是巨人肩上的一只獵鷹
 
16
琴聲嗚咽，那艱難的草原之夜，痛苦分娩
小馬駒的出生和歷世，幸存下來的懷念
以及根根馬鬃和馬尾，琴弓與琴弦
在蔚藍色的地球之巔，我只身打馬過草原
 
17
陰山之南，大敕勒川；陰山以北，陽光和煦
巨大的馬群絨毛閃閃，在夏季，套馬桿像個隱士
仿佛一株烈日下的向日葵，在傍晚低下蒼白的頭顱
突然間我看到了正顫抖著的馬群追趕落日的烏有之鄉
 
18
保持內心的安靜，我對我的心臟說，請安靜
古老的狂歡節還沒有結束，一支利箭剛刺穿黑夜的靶心
黑夜的臉和白晝別無二致，但我知道其中的一個經歷了死亡
沒死的那一張，像死亡天使
 
19
這狂野的奔牛，沖向了水生植物般的少女
混和了躁動不安的熱血，屬于青春和被瘋狂驅趕著的愛
她被光線射穿，滿身洞孔顫栗著
哦，這奔牛，從墓地里伸出來的臉，呼喊著，像黑冰在燃燒
 
20
大地上的諸物，偶然被神遺忘
未行善事的人們，不能再虛擲光陰
神憐憫我們的荒謬，鬼魂藏在圍墻的背后
瞬間，沒有什么比心智茫然更可怕，我懶洋洋地躺下
 
21
璀璨的詩句被空氣隔絕，清涼美妙的夜色被贊頌
孤獨的牧羊人置身于空虛之中
他頭戴荊棘，步履蹣跚，將承受理性的責難
在非人的地方死去，他毫不悲戚，永不追悔
 
22
邊地廣大，我在孤隔之中，憤怒的大風
突然放慢，轉而猶疑不決，我歌頌這酸澀的聲響
愛情不在此處，她到了無法觸及的地方
我所畏懼的事物如此之少，常常被我遺忘
 
23
給我一杯薄酒吧，給我一個短暫的祝福
給我漫長的時間去趕赴，我不會感受到不能抵達的害怕
鳥的鳴叫在宿醉后聽見，沉默的草原上
沉默到極限的垂死，再來一遍
 
24
迢遠或臨近，有光線的地方道路現出原形
方向不一致，游方僧發了狂
如此畏懼，需要一個還魂的把戲
你何曾一試身手，安慰我這個迷途的旅人
 
25
你曾在我的門檻前駐足，陽光平息了你的怒氣
你讀我的詩，平淡無奇，昨天已逝，但郵遞員會重新再來
我不傷害任何一個人，也不讓任何人沾上污跡
如此真實，微小，有點清寒，天啟我的草原詩章
 
2012-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