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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當代詩人代表作:手稿

五位當代詩人代表作:手稿
 
新歸來詩人


        

全社會聚焦文學和詩歌的80年代早已背影杳然,早已沒入如今的網絡泡沫的汪洋大海,不會再有靠一篇代表作、成名作啃一輩子的幸運了。然而,新歸來詩人群的主體恰恰是從上個世紀的少年青年詩人走過來、走回來的,發表、出版、獲獎和聚焦這些屬于傳播能量的資源,掌握在人為的上帝們手中,當時處于青少年的新歸來詩人們未必能獲得這些機遇的垂青,而不能夠客觀、全面地靠文本來說話。我們推出新歸來詩人代表作聯展,既是用各自的寫作事實來追認作品,也是面對當下表達一份清醒:詩歌是有生命的,處于顯隱、開合、主次、優劣和消長的動態中,唯有時間能夠整合、完善詩歌的歷史傳統。我們的聯展基于這樣的目的:橫跨三十年當代詩史,重讀代表作;展示新歸來詩人創造,確認新價值。——策劃人語

 
新歸來詩人代表作聯展:龔學明(42
 
龔學明,記者,編輯,詩人。江蘇昆山人,1964年7月生。獲國家新聞出版署頒發的資深新聞工作者榮譽證書,為全國和江蘇省報紙好新聞一等獎獲得者。大學時始文學創作,并陸續在《詩刊》《詩選刊》《雨花》《揚子江詩刊》《秋水》(臺灣)《延河》《詩歌月刊》等等發表詩作、散文詩數百首。作品入選多種選集。作為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大學生詩人,詩作被收入《校園青春詩選》(1991年8月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作品入選《飛天》雜志《大學生詩苑》合訂本第一冊(1990)。出版有個人詩集《河水及人》(安徽文藝出版社,1990)、散文集《藝術創造人生》(人民日報出版社,2004)、隨筆集《上海有夢》(珠海出版社,2010)。現為江蘇揚子晚報《詩風》詩歌周刊主編。現居南京。

龔學明代表作:
 
[鐮刀]
 
與月亮一樣彎。但月亮有時會圓
你的固執早已成鐵
 
比月亮薄。比月亮冷。
月亮有溫柔的嫦娥,你從無男歡女愛
 
惟父親與你心靈相通
只是他是溫和的,你永遠板著有寒光的臉
 
用磨刀石打磨你的敏感,鋒利的語速
用父親粗糙的大拇指試探你的嗅覺和膽量
 
你貼著地面飛翔。努力了一輩子的稻子
倒下,不太情愿地將眼淚交給你
 
割向日葵的頭顱時,你必須狠
而青草說,你是粗魯的。羊來吃時才叫溫柔
 
現在,你老了,銹跡斑斑。像遺照掛在墻上
——你的眼光仍不忘盯著別人的腳踝
 
沒有人夸你,指向你的
全是些很硬的形容詞。父親與你正好相反
 
冬天還是來了。父親已遠離陽光
他愿意將背彎成一把不會收割的鈍鐮刀
 
(寫于2016年1月23日,刊于《雨花》2016年第4期,秋水》(臺灣)第167期)


龔學明《鐮刀》手稿
 
【對《鐮刀》的評論】
 
制造寓言或象征的詩人
——從代表作《鐮刀》讀龔學明
 
沙克/
 
一個成熟的詩人不僅能自由地不及物寫作,用遠距離的象征來曲顯物事,也能規矩地及物寫作,用近距離的意象關系來直指題旨。今春以來我讀了龔學明的幾十首詩,印象比較深刻。他在1980年代就寫詩了,之后中斷了許久,1980年代的經歷和經驗很重要,中斷的原因和過程不重要,所以我在潛意識里注意著他。就詩論詩,龔學明是那種憑“藝術語言”說話的詩人,從來不直接說、不白說一個句子,他詩中的隱喻之根、意象之花、意境之樹是開通的,與陰柔的審美環境渾然一體,盡顯現代詩的特征和質素。
 
我記得他在寫一首詩《不用手機的人》時,遠遠離開了具體物: “我在一面白色的墻上/拼接一些樹葉/它們掙脫了大部隊//一片樹葉,在黑夜中/一定看到星。”這一片落單的樹葉,與星空相連,與喧鬧無涉,它不會眩暈。把毫無詩意的“不用手機的人”的詩題,寫到這步田地,真是經受住了語言關系的考驗,必然盛長了一樹美學的花葉。那么,詩人面對同樣的具體物《鐮刀》時,則把一個虛擬的參照物月亮拉近,并為它找到貼身的對象——父親,這樣具體物鐮刀就人格化、性情化了,月亮與鐮刀互相變換遠與近、虛與實的角色,在父親天天及物的勞作生息中擔當精神陪伴,讓父親完成鐮刀的使命,映襯月亮的況味。
 
在《鐮刀》的九節詩中,前兩節明寫鐮刀和月亮的比照,“固執成鐵”隱喻了鐮刀之外的對象,不然鐮刀本身是鐵那固執如鐵還叫固執嗎。在三四節鐮刀的隱喻對象——父親出現了,形成鐮刀與父親之間的明喻,性格化的巧妙對比和互依關系,讓兩者的形象立了起來。五六節延伸鐮刀的存在場域,稻子、向日葵、青草,與鐮刀相對應、相矛盾,它割不甘心倒下的稻子,“割向日葵的頭顱”,它割青草不像羊吃草那么溫柔,如此性情化地交織幾種意象,回避了鐮刀的抽象價值,寓示了一切涉及物的生命價值。第七節又把鐮刀放到生命語境里,它銹跡斑斑過期了像故人的遺照掛在墻上,但是,它的“眼光仍不忘盯著別人的腳踝”,意味就在這里,鐮刀的眼光依然鋒利,可以割破腳踝。它一直在場,一直活著,一直往日子里輻射能量。
 
趨向尾聲的第八節在概括著鐮刀與父親,再一次作生硬與溫和的對照。最后一節,“冬天還是來了。”全詩得回到鐮刀喻指的對象身上來,父親也老得銹跡斑斑了,“已經遠離陽光/他愿意將背彎成一把不會收割的鈍鐮刀”。這里又出意味了,本來固執如鐵的父親在人生末了轉身了,改變了自己,愿意彎成一把不會收割的鈍鐮刀;“不會收割”,自己不再去割掉稻子、向日葵和青草,因為它們是他的生命載體,相互傳遞氣息情感的對應體;“鈍”,也不愿別人用鐮刀去割掉什么,用心決絕,不容違背。
 
在物質過剩的時代,且不說慣于鬧騰的網絡寫手,許多來自紙質時期的成熟詩人都會不自覺地過剩寫作,淪為粗制濫造者,留下價值觀問題、情懷問題、學養問題,修辭偏差、結構偏差和審美偏差,致使那些過剩的文本在語言、細節上存在諸多漏洞,導致各種修辭技巧、寫作手段的最終失效。龔學明的詩歌寫作既追求高產,又講求高質,證明他的寫作能力超乎尋常,在他的作品中,無論是不及物的“自由寫作”,還是及物的“自覺寫作”,都在竭力回避線性思維和直白語言,幾乎都是使用疊加思維和意象語言。他的《鐮刀》變法多端,語意開放,多有通感,是多向的寓言,隱微的象征,通向他虛實交差的思者場域,構成他繁復迤邐的詩意棲居。
 
當今世界的詩歌大師阿多尼斯曾和我對話說,“詩歌是靈魂的自語,信仰可能來自外界的移植,詩歌包含著信仰,本身就是一種信仰,而信仰不一定包含詩歌。我用阿拉伯語寫詩,表達內心和外界的詩性所在,詩性是人所共通的,比某些信仰更為永恒。”這番赤誠觀點,對于修辭術、寫作學是一種敲打,我輩所有的漢語詩人包括龔學明對此都有自身體悟,語言操作之上的信仰確立,猶如農人自覺擯棄鐮刀,鐮刀自動鈍口,意味恒久不滅。《鐮刀》,是寓言或象征,超越具體事項,詩意曲達信仰。《鐮刀》被龔學明當成自己的近期代表作,當其所值。
                           
2016年8月于南京外秦淮河畔
 

新歸來詩人代表作聯展:
獨扎(43
 
獨扎,曾用筆名西村、達達、杜撰等。1988年開始發表詩歌。曾與友人一起創辦《傾斜》先鋒詩刊和《文學客》網站。著有詩集《不存在的詩篇》、《在下面》和長篇小說《當愛情成為往事》。遠離詩歌寫作十數載,2016年初回歸。
 
獨扎代表作:
 
[茨維塔耶娃:致帕斯捷爾納克]
 
鮑里斯,今晚天氣很好
雪和月光照在窗前
沒有市場的小莫爾
睡覺了,沒有睡覺的阿里婭
去了市場,沒有市場
也沒有睡覺的我,在給你寫信
鮑里斯,我說過我不愛大海
那么大的地方卻不能行走,這
我無法忍受
大海她波瀾壯闊,從東方
一直綿延到西方,我卻
只能遠遠看著
但我也只能忍耐,也許
只有大山才懂得寒冷
你能和我一起
登上它嗎,我知道
這不應該,詩歌必須付出現金
方能成全自己,我憎恨權力
但還得向眾人標出自己的身高
有時我想起里爾克,但只能
使我更加孤獨,我不承認
一條絲帶就是我的宿命
但我正走向它
鮑里斯,我說過我不渴望愛情
但我愛著你,我寧愿把你稱做大河
因為你寬廣遠勝似大海
 
(寫于1997年,選自《不存在的詩篇》,1999年青海人民出版社 )

 
獨扎《茨維塔耶娃:致帕斯捷爾納克》手稿
 
【對《茨維塔耶娃:致帕斯捷爾納克》的評論】
 
詩人西村的詩歌充滿了形上之思,這也許與他的所學有關。但他的形上之思不抽象不晦澀,詩人幾乎在用最熟悉最性感的語言表達著他的主張和詩歌追求,并用最為形式感的方法將想法傳達,他做到了。理性并不代表他的詩歌缺乏情感,正是借助形式感很強的表達,他摯烈的情感常常毫不遮攔,甚至在面對生死主題時,那些表達幾乎讓人垂淚。“一條絲帶就是我的宿命/但我正走向它/鮑里斯,我說過我不渴望愛情/但我愛著你,我寧愿把你稱做大河/因為你寬廣遠勝似大海”,當在詩歌《茨維塔耶娃:致帕斯捷爾納克》里我讀到西村寫下如此的詩歌時,我想他的抒情能力還將更為長久,那已經顯示出他寬廣而潮濕的內心世界。 
——詩人、評論家馬知遙

 
新歸來詩人代表作聯展:孫啟放(44
 
孫啟放,安徽含山人,安徽師范大學數學系畢業,長期在安徽廣播電視大學巢湖分校工作。1980年代開始詩歌創作,作品見于《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綠風詩刊》《揚子江詩刊》《安徽文學》《中國詩歌》等刊物。作品《雪釣圖》獲中國詩歌網“每日好詩”。曾中斷創作近20年,2013年重返詩壇。著有詩集《英雄、名士與美人》(安徽文藝出版社1994)、《皮相之惑》(安徽文藝出版社2015),隨筆集《世界上的那點事》(現代文化出版社2015)。安徽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現供職于合肥職業技術學院。
 
孫啟放代表作:
 
[火焰]
 
當燃燒順從材質
火焰,便順從了精神。
 
云的語言、風的語言、叢林的語言
一一寫出來,落在紙上
讓一只游走在外的孤鳥
繼續神秘
 
而火焰可以抽走溫暖。如同
真理可以蛻變成謬誤
肩頭上一襲披風便是火焰
披風由紅趨黑
你可曾見,黑色的燃燒?
 
那只鳥依然游走在外
看云舒卷成蓮花,風平和成慵倦
看過火的叢林,一夜間狂飆大作
把殘軀連同憤怒
吹向天空!
 
燃燒可以靜止,火焰卻不會止息
需要一只堅強的耳朵
才能保存住,與生俱來的狂想
你可曾見
鳥的雙目積滿神秘的淚水?
 
當月亮傾瀉幸福,窗簾
落下一聲嘆息
我們懷揣一只鳥的鳴叫,坐進
火焰的懷抱
 
(刊于2016年第2期《綠風》詩刊)

 
孫啟放《火焰》手稿
 
【對《火焰》的評論】
 
吳少東:這是一首中年之詩。“當燃燒順從材質/火焰,便順從了精神。”五十而知天命。五十歲的男人,人生的經驗像年輪,像質材的內在條紋,不逾規,順從常識與精神。萬事萬物包容心間,胸中藏有群峰與萬壑,一切云語、風語、鳥語和叢林之語,皆是己語。孫啟放的詩歌有一種原始森林暗自生長的能力和自燃的火種。
   
孫詩一直有一種神秘感,一種抽走明艷的幽暗的隱秘。這像他的為人,外觀冷峻,但胸有十萬大山的熊熊火焰,只要你接近、進入,就能感觸溫暖和熾熱。
   
孫詩的語言和言說方式是獨特的,老到、考究,每首詩都有一個或幾個精準的意象、隱喻和象征。但他的意象不同于當下許多詩人有意而為的意象,他的意象是不可不為,是船到橋頭的完滿的華麗轉向;是一記香蕉球,空中的弧度美妙而有力。
  
“燃燒可以靜止,火焰卻不會止息”,樹葉不動,但風已吹過。啟放兄的寫作雄心我們時時能夠感受;或者說,他的人生態度和生存狀態我們時時能夠感到。沒有烈士暮年絮絮叨叨,只有堅硬的核和時間不能平復的隱痛,但,是那么的干凈、直爽、堅倔,充滿力道,從某種角度看,依然有望斷天涯的少年情懷,依然可以“懷揣一只鳥的鳴叫,坐進/火焰的懷抱”。

 
新歸來詩人代表作聯展:劉普(45
 
劉普,男,六十年代末生人,1990年開始寫詩,1999年停筆,2009年歸來。作品散見《詩探索》、《星星》、《詩選刊》、《飛天》、《青年文學》等雜志,入選《中國年度詩歌》、《中國年度詩歌精選》、《最受中學生喜愛的一百首詩歌》等多個選本。著有詩集《北風那個吹》。
 
劉普代表作:
 
[深秋的家]
 
深秋的家,漸漸瘦了       
我讀到無言的燈火        
在豆葉小小的光芒下      
我被一首歌抬著          
平常的景象,多么樸實     
                         
馬的蹄音驚裂一朵花      
牛反芻著歲月,再往后     
所有的車轍都朝著深秋的方向
莊稼節節敗退,倒下       
大雁的叫聲,使持鐮的父親 
變得無比孤獨            
                        
深秋的家,我             
被另外的事情牽掛        
直到走得很遠,我才知道   
我和家都是一條藤蔓上的瓜
這個樸素的道理          
常使我眼淚汪汪
              
(刊于1997年第8期《詩神》)

 
劉普《深秋的家》手稿
 
【對《深秋的家》的評論】
 
楊遠宏:劉普的詩動情、樸實、深厚,除了親情的塵世感動,更是一種追思、領悟中的生存、生命感動,后者比前者有著更高邁、深刻的內涵。“深秋的家,我/被另外的事情牽掛/直到走得很遠,我才知道 /我和家都是一條藤蔓上的瓜 /這個樸素的道理/常使我眼淚汪汪”。
 
郁蔥:劉普是河北青年詩人中新現實主義的成功實踐者,他的詩簡約、精致,應該說達到了一種近乎純熟的程度。他的詩一般不長,但總能打動人,比如他說:深秋的家,我被另外的事情牽掛/直到走得很遠,我才知道/我和家都是一條藤蔓上的瓜/這個樸素的道理/常使我眼淚汪汪。

     
新歸來詩人代表作聯展:大仙(46
 
大仙,當代詩人,作家重量級專欄撰稿人。1959年生于北京,祖籍熱河寧城。出版過詩集《再度輝煌》、小說《先拿自己開涮》、《北京的金山上》、隨筆《一刀不能兩斷》(舊版與再版)、《20不著46》、《前半生后半夜》、《一劍不忍封喉》、《文人自帶殺氣》、《已經不重要了》、體育評論集《休等英雄遲暮》。
 
大仙代表作:
 
[聽蟬]
 
下午的寂靜在林子的空地上漫起來了
這下午的風在我的掌中一動不動
我默默地和石頭坐在一起
四周全是我不同姿式的影子
 
這蟬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了
這蟬聲從半空里輕輕落下
輕輕拂響我的影子
我那攥著風的手也張開了
要把這聲音合進手掌
 
這蟬聲在我的手心里
通過全身
和我的呼吸在同一個時間
回到樹上
這蟬聲濃濃地遮住了我
一遍一遍褪去我身上的顏色
最終透明地映出我來
哦,我已是一個空蟬殼
 
(寫于1986年夏,刊于1987年第3期《中國作家》,收入《中國當代實驗詩選》,1987年春風文藝出版社)

 
大仙《聽蟬》手稿
 
【對《聽蟬》的評論】
 
1、大仙自述:從聽蟬到悟禪
 
在1986年那個空無一人的夏天,我靜坐在西八間房首都機場路一帶的防護林中,傾聽滿樹蟬聲。這里是我素樸的家園,將我和十公里之外的北京都市徹底隔絕。
 
唐詩三百首,我喜歡的第一首,就是虞世南的《蟬》——垂縷飲清露,流響入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
 
下午三點,我準時坐在白楊、泡桐、沙地柏和丁香樹圍繞的林間空地,感到與紅塵凡俗有一種超然的隔離,一種對十公里之外的繁華都市一無所知的滿足。
 
聽蟬的時刻到了,風也吹起,我的靈魂被提升至東郊幽遠的上空。蟬聲在風里飄浮,拂響我寧坐的身影,我看不見蟬,蟬看見了我,我聽到了蟬,蟬也聽到了我。人蟬合一,我赤手空拳的精神很富有,于是我寫下了一首《聽蟬》的詩——
   
這蟬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了
這蟬聲從半空里輕輕落下
輕輕拂響我的影子
我那攥著風的手也張開了
要把這聲音合進手掌
   
無限的蟬聲,有限的生命,將我一活為二。終其一生的透徹與片刻即逝的渾然,將我推進兩種存在的意境:行為蒼白,思想有力。最終,連綿的蟬聲將我鋪進充盈的大氣之中。這是自然之氣,氣吐煙霞。
 
人生是一種持續到達的過程,聽蟬是一種漸抵明鏡的凝神,我被蟬聲占據,被詩歌剝奪,一無所有,所以滿載而歸。
 
海德格爾說——我們心靈的全部勇氣,是對存在之第一聲呼喚的回應。所以,在1986年的夏天,我是蟬的人質,詩歌的傀儡,我的心靈必須在下午三時的林子里,回應蟬聲。
   
這蟬聲在我的手心里
通過全身
和我的呼吸在同一個時間
回到樹上
這蟬聲濃濃地遮住了我
一遍一遍褪去我身上的顏色
最終透明地映出我來
我已是一個空蟬殼
 
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寫《聽蟬》時,活得很清凈,世界拒絕打擾我。那個夏天,一切在空中飄行,我幸福地加入到眾蟬的合唱中。
 
在1986年之夏聽蟬的歲月中,我身心俱枯,在蟬聲與禪宗結合的意境中,陷入華茲華斯所提倡的“保持一種聰悟的被動”,以至于在談對象時,仍然以禪示人,蟬禪相應,差點兒沒誤了終身大事。
 
記得我跟一個對象漫步于蟬聲回蕩的白楊林,對象問我:你看我怎么樣?我立馬想起法國現象學大師胡塞爾的名句——我可以直觀一棵樹,想象一棵樹,哲理化一棵樹,但樹之為樹本身不變。
 
于是我說:我可以直觀一個你,想象另一個你,哲理化下一個你,但你之為你本身不變。
對象問我:你什么意思?我說:沒什么意思,所有意思一經分解,便沒了意思,是對意思的謀殺。對象說:那你就謀殺去吧。
 
我在1986年的對象,就這樣跟我拜拜。
 
但是我聽到了蟬,悟到了禪。
 
蟬鳴兮夕曛,聲和兮夏云,白日兮將短,秋意兮已滿——我在聽蟬思禪中,度過了1986年的夏天。
 
2、陳仲義:禪思與中國當代詩歌
 
新生代詩群中的西川、張棗、大仙、車前子等,都以“進入”傳統又能“現代”的“新古典”詩藝著稱,許多詩具有一種簡淡平和萬趣融于神思之中的東方文化性格,表現出內在靈魂的安寧和直覺上的澄明感。
  
在中國當代詩歌中,以禪典、禪語入詩的作品并不太多,只有孔孚、王爾碑、車前子、大仙的一些詩直接表達了詩人自身對禪的興趣、理解和體驗。但與此同時,也存在這樣一類詩,在山水風景的刻畫或現實生活的描述中,不自覺地進入禪境,透露出某種禪意和禪味,臻于無意為禪而禪意、禪味自至的境界。
 
大仙的詩《聽蟬》(《中國探索詩鑒賞》(下),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1061~1062頁)以“蟬”喻“禪”:“下午的寂靜從林子的空地上蔓延起來了/這下午的風在我的掌中一動不動/我默默地和石頭坐在一起/四周全是我不同姿勢的影子。”開篇就表現出詩人在直覺觀照中物我兩忘,不但成為和石頭一樣的萬象之一,而且將一切物象看成是“我”不同的投影,以遍及一切的無差別心將流動不息的風捉在手中。“這蟬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了/這蟬聲從半空里輕輕落下/輕輕拂響我的影子/我那攥著風的手也張開了/要把這聲音合進手掌。”一個合掌的莊嚴姿勢,合住的是“從半空里輕輕落下”的蟬聲,而這蟬聲從手心通過全身,最后納入呼吸,“一遍一遍地褪去我身上的顏色/最終透明地映出我來/哦,我已是一個空蟬殼。”人與自然契合無間,情塵脫落真常體露的“我”通體透明,真正空空曠曠、無執無待,此時蟬鳴從我胸中發出,它已不是一種實際的聽覺,而是一種生命原初的節奏,是人的本心發出的靈音妙響。“我會如此靜坐一個夏天/如此不見一切”,我即蟬,蟬即我,在屬于自己的短暫的一個生命之夏里,唱著萬動歸寂、物我一如的永恒之歌。蟬在這里既指清曠幽靜的自然,也指澄懷觀道的禪的生活方式,樹下的靜坐仿佛禪家打坐,摒思絕慮,最后“我”徹底消失,不再聽到什么“蟬鳴”了,因為“我”就是風聲、就是蟬鳴。
 
3、中國探索詩鑒賞辭典
 
(1989年河北人民出版社)
 
大仙的《聽蟬》頗有禪氣,詩人在寂靜的凝神觀照中,與自然發生了心靈往復。終至物我歸一,人“蟬”兩忘。在這種空澄恬適的氛圍里,詩人摒卻了塵俗間的煩惱,達到蕩滌肺腑的自我解脫。這正是一脈東方風的吹拂使然。整首詩的格調是清淡岑寂的,但清淡中有真義,岑寂中亦不乏生氣。“自然即我心。我心即自然”,人與自然混沌一體,那寧靜沖淡中生命在開放。
 
“下午的寂靜從林子的空地上漫起來了/這下午的風在我的掌中一動不動/我默默地和石頭坐在一起/四周全是我不同姿式的影子”。這開始的一節就表現出詩人在自覺觀照中與自然消失了界限,成為朦朧的一片,自然之中已深深包含了我,我成為承受風的一種植物,成為和石頭一樣的萬象之一。這里,自然已不是心靈的寄托,它和心靈本是一體。人也不是自熱的陪襯,而成為自然的一部分。“這蟬聲就在這時候響起了/這蟬聲從半空里輕輕落下/輕輕拂響我的影子/我那攥著風的手也張開了/要把這聲音合進手掌”。只有“默默地和石頭坐在一起”的人,才會感到蟬聲是“輕輕落下”的。這是一種身心俱忘的境界,在這境界里,無形的被看出形來,聲音被合進手掌,納入肺腑。“這蟬聲在我的手心里/通過全身/和我的呼吸在同一個時間/回到樹上”。這時的蟬鳴已是從我胸中瀉出了,它已不是一種聽覺,而是一種生命的節奏,是人的“本心”發出的聲響,是一種生活方式的的風流。“這蟬聲濃濃地遮住了我/一遍一遍褪去我身上的顏色/最終透明地映出我來/哦,我已是一個空蟬殼”。這里是說人與自然的忻合無間中,人怡然自樂并領悟到深邃幽微的哲理輝光。“此心安處即吾鄉”——精神的家園就在這物我合一的喜悅之中啊!詩人頓悟到這一點,樂不愿返,他要“如此靜坐一個夏天,如此不見一切”。
 
這首詩結構嚴謹而富于彈性,語言亦不乏傳統風神,詩人不求大開大闔,但求“從半空中輕輕落下”,這一切都與本心清凈的詩風達成高度的和諧,充盈著禪曲。
 
 
[新歸來詩人代表作聯展]
 
[策劃及出品人]:沙克
[ 顧問 ]:葉延濱,中國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主任,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詩刊》原主編
[聯展公證人]嚴力、翟永明、何言宏、蔣登科、黃梵、張德明、傅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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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跨三十年當代詩史,重讀代表作
展示新歸來詩人創造,確認新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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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辦者】:
中國新歸來詩人聯盟
總編:沙克,洪燭
中國藝術家微信平臺
總編:沙克,阿尼巴爾·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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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援者】:
中國詩歌萬里行組委會
秘書長:祁人
詩林雜志
主編:潘紅莉
中詩網
主編:周占林
作家網
總編:趙智
現代青年雜志
社長:雁西

 
中國新歸來詩人||
中國當代實力詩人集結
中國當代優秀詩歌創造
 
 
來源:中國新歸來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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