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瑟瑟2016新作之四
 
一截脖子
 
一截脖子
從毛衣針織衫里鉆出來
相對于身體其他部位
它是最孤獨的
好像殺身成仁的勇士
把脖子暴露在你面前
誰是劊子手
誰就在脖子上吹一口氣
但誰也不是
一截脖子
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它是一只鵝
站在你必經的路旁
當你走過
它扇動起翅膀
向你猛撲
因為孤獨讓它
已經失去了理智
 
2016.2.8
 
 
早晨的樹林
 
霧氣占領了所有的縫隙
我在早晨徘徊
如何才能進入樹林
如何才能與我童年的鶴
相遇？它蹲在哪棵樹下
它的叫聲飄浮
像我早夭的同桌
一個快樂的八歲男孩
他把喉嚨遞給我
我憋著的童聲試著發聲
穿過樹林
就是他的墓地
我一直等了好久
太陽才出來
一瞬間，樹林被陽光照亮
我看見你抱著鶴
在所有的縫隙里穿梭
 
2016.2.9
 
 
去菜市口
 
一個人迷路了就問菜市口怎么走
所有的方向都是方向
而菜市口只有一個
陶園亭在哪兒
不要說你找到的亭子就是你要的亭子
它是所有亭子的翻版
如果跟著一只在空中翻飛的鳥
你就能找到你丟失的道路
 
2016.2.9
 
 
枯柳
 
午后
我坐在黑白棋盤邊
身旁站著一棵年老的柳樹
它是爺爺級別的柳樹
樹身開裂
樹皮層層疊疊
我身后還站著
兩排壯年柳樹
它們像一隊士兵
我看見風吹動柳葉
它們像是被發配到這里
來陪我
我一個人在心里下棋
一棵柳樹
插入我的眼晴
我看見風把它
連根拔起
而我裝作
什么也沒看見
 
2016.2.10
 
 
上面的胡子
 
下面的疏于管理
㪚亂、隨意
像無人的荒漠
而上面的整齊有序
梳理得如流水
如某位穿長衫的歷史人物
神秘而清瘦
鏡子照見了上嘴唇
它是一個人最危險的懸崖
我坐在這里
但下巴已經飄移到了十里之外
胡茬的瘋狂大過一場暴雨
你回來吧
我不愿剃掉的下嘴唇
它是堅固的，穩穩的立了多年
 
2016.2.11
 
 
深夜狗吠聲像哭
 
深夜狗吠聲像哭
它并沒有遭到襲擊
但叫聲撕開了
鐵柵欄
我樓下的鐵柵欄
烏黑一片
我看不清這只狗
它的牙齒
像一個艱難的機關
它的舌頭
仿佛舔到了我臉上
我想抱住
左右轉動的狗脖子
它被黑夜卡得發疼
人類的鎖鏈
在它的脖子上閃閃發亮
它只是發出正常的叫聲
而在我聽來像哭
狗的哭聲里
咬著誰的骨頭
 
2016.2.12
 
 
飛機懸在半空
 
飛機懸在半空
既不前進又不后退
像一顆白色的藥丸
含在天空的舌頭下
既不呑下又不吐出來
就那樣懸在半空
下面是觸手可及的樓群
電線桿、樹叢與大地
向遠處曼延
飛機在我的東北方向靜止
它不是一只大鳥
太陽照著機翼
它是一只飛機
甚至可以想象
飛機里的人在等待降落前
若無其事的緊張
空姐的聲音
過濾掉了疲憊之后
呼應著大地上的人
比如我
在問候天上的人
大地上的事物
在半空中
請暫時忘記
 
2016.2.13
 
 
年輕的媽媽
 
她們的孩子
在我的前后跑動
一個小女孩爬上了健身器材
孩子還奶聲奶氣
但已經不吃奶
年輕的媽媽
身材窈窕，但已不再是姑娘
姑娘的單純與活潑
被生過孩子后的疲憊取代
我聞到了她們身上
由臥室、廚房與孩子
混合而成的生活氣息
從我的方向看過去
這些年輕的媽媽
各有各的美
至少更有女人的味道
她們是80后
其中也有嬌小清新的
抱著更小的孩子
她比其他媽媽要幼稚
站在一堆年輕媽媽旁邊
顯得不合群
在我眼里
她們都是孩子
生過孩子的孩子
帶著真正的孩子
我坐在那里想
還有孩子
面孔模糊的孩子
沒有被她們生出來
 
2016.2.14
 
 
護城河的下午
 
仿佛是一夜之間
京密引水渠的水
就達到了這里
像一塊切成長條狀的玻璃
映照兩岸的建筑
它表面的平靜
如一個疲憊的人
經過了長途跋涉
終于達到了這里
現在可以松一口氣
躺在護城河下午的陽光里
泛著泡沫
實在是太疲憊了
任由河底的水流奔涌
也懶得翻身
水位還在上升
坐在河邊的戀人
在不知不覺中
抱得更緊
尤如河底的淤泥與雜質
偎依在一起
 
2016.2.15
 
 
女孩各不相同
 
一個美國女孩
與一個中國女孩
她們背著雙肩包
二十歲上下
從城鐵出來
霧霾籠罩
她們有兩張
撥開霧霾的臉
美國女孩說漢語
中國女孩說英語
美國女孩
怯生生的
她小心翼翼吐字
在漢語的汪洋大海里
好像害怕被人揭穿
如果不看面孔
你分不清誰是中國人
誰是美國人
霧霾是公平的
女孩各不相同
她們的舌頭
在同一語調上相撞
在同一片灰空下
雙乳顫抖
大腿修長
消失在人群
 
2016.2.16
 
 
手指
 
當你把手指塞進傳送帶
電梯上的人
為一截手指而停頓
你的尖叫
在傳送帶的橡皮縫中
被拉長
血從金屬扶梯
慢慢滲出
電梯還在滾動
一截手指嗄嗄碾過
生硬、清脆
你們都聽見了嗎
風在山中吹過
樹枝折斷的聲音
也是這樣的
 
2016.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