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原到大河 (組詩)
2016-12-22 07:48:43
作者:娜仁琪琪格
從高原到大河 (組詩)
娜仁琪琪格/文
◎天使找回自己
我一定是從這里開始 從玫瑰峰
深入血源的故鄉——
迎接我的是溫暖的人們 搶在他們前面的是
青山如黛 奔涌的綠 和一場綿綿的細雨
這是我的家園 那些玫瑰簇擁著花海
我來到 真的已不是我來到
山風浩蕩 讓出遼遠
揮斥方遒 我的先祖 在闕奕臺點將
我率眾姐妹 在山巔 簇擁著 歡笑著
把自己 開進花海
開進白的 紫的 藍的 黃的和紅的
——風涌的浪潮
一次又一次 鼓蕩起山風
使花海翻涌起一波又一波的 風潮
那些塵俗的累 都可以放下了
那些逼仄與擠壓 風一吹
就潰敗消失
再次生出柔軟的 簡單的 純粹的 率性的
不是女兒們的心 是天使找回自己
接通了天地的信息
◎天賜之恩
當我再一次穿過云層
降落在阿爾山 哈拉哈河 努木爾根河
就把歡愉的浪花舉得高高 讓我看到
它們巨大的 閃著鱗光的翅膀
微雨迷蒙 清涼沁膚 從酷暑之地
奔赴而來的我們 迎面就接受了浩蕩天恩
迎接我們的隊伍 不是別人 正是在輪回中走失
聚攏而來的親人
我的淚花 和雨水融匯在一起時 風就把消息
傳向了遠方
大片大片紅的 黃的 白的百合花
從伊爾施機場出發 簇擁著
連綿地與格桑花 燈盞菊 柳蘭
更多更多的花匯合
我們儼然蕩舟在花海中
到了玫瑰峰 山風浩蕩 山風浩遠
我和我的眾姐妹 就被舉上了花海的浪尖
那些 歡愉的起伏 那些跌宕
那些迷醉 傾倒——
在自然的懷抱中 每個人都甘愿
化身為一朵花或一株草
這陶醉 這歡喜 這些迷狂 這些恰到好處
只是剛剛開始
我要說出的是 長生天給予的 巨大的惠賜與庇護
不是雨說來就來 說走就走
是該來時就來 該走時就走
在逶迤的大峽谷 在古熔巖與樹木締結連理的石塘林
在駝峰嶺天池 在仙女湖…… 直到三潭峽
天光驟然打開 萬象奔涌
再回首玫瑰莊園 倒映湖心的彩虹 突現天邊瑰麗的晚霞
我們大呼小叫 驚異壯觀
而驚雷滾動攜帶著閃電的清晨 雨驟停
陽光率領露珠 藍天挽著白云來送行
我們在迷離恍惚里說出
阿爾山的天空 它的神秘與奇妙
◎杜鵑湖,火的附形
五月中旬的到來,仿佛晚了些
以“杜鵑花”命名的湖,我們錯過了它的盛開。
繁華過后的寂靜,是另一種好
像雨后的彩虹,在天邊漸行漸遠
片語寄相思,余音也無窮
霞光染紅了天邊,達子香呵,在羽衣飄飛的
回眸處,也醉了滿湖的碧波
恬淡處,更是綿長,勝過亂云飛渡
而我還是抑制不住遐想,在這128公頃的廣闊里
那艷麗的紅,怎么迎風傲雪開進天涯
又開進湖光蕩漾的碧水清波,開進仙霧繚繞
云蒸霞蔚。
生長在熔巖上的植物,有多么柔軟
就有多么堅韌
觸摸著它們的今世,看到了它們的前生。
那是火的附形,是另一種巖流的
奔涌、吐蕊、綻放,
每年春天在寂滅的熔巖的叢林里
重新來過一次
◎石塘林,傾覆了萬里山河
你可以說,這是天神巨大的盆栽
小橋、流水、晃動的倒影
由點到面,由面到點,小小的池塘
小小的湖,連綴起闊大的池塘
這完美的布局,天地無雙。
望不盡的奇石,翻卷浪花
它們奔涌,就是石的海洋;它們靜止
就是巨龍、海獅、犀牛、斑馬
就是,停止擺動的珊瑚
而偃松爬地,風一動,它們就把自己
綻放成——鳳凰
我看到大狼毒的紅艷,在溫婉的水流里
是如何嬌媚;我看到金星梅、銀星梅
她們在綠涌的清波里,搖曳的倩影;
我看見,一枝白花倒伏在疊瓦堡上
小鳥依人,風一吹,漸行漸遠的達子香
于回眸處,傾覆了萬里山河——
而我不能,把石塘林看成天神的盆栽
在木質的棧道上,盤膝而坐
聽流水澎湃,歲月崢嶸,遠古的足音
轟轟隆隆——
翻卷著白色浪花的
哈拉哈河,拍擊著巖石,在清亮亮的綠林里
涌現——
軟綠叢中的柳葉繡線菊
正把自己探身,翻涌的浪花中
◎神到來的時候
——致三色堇
一定還有我們表述不到的 或者我們的目力不能
抵達的 當我們用過歡心 喜悅
舞蹈 風鈴的笑聲 十幾位女詩人在此
迷醉與眷念
我們離開時回轉于柳蘭叢中的
百媚千姿 這一切
還不足以表達 它的風姿綽約
八月剛過 九月我們就再次來到
語言不夠用了 我們就用色彩
紅的 黃的 紫的 藍的 綠的
白的和黑的 那應有的色彩 還不夠
就用上魔術師的手 魔術師的心 用上一支又一支畫筆
那些大大小小的刻刀
我們請來了畫家 鋪陳美的色彩 我們請來了
抖然飄至的風 飄至的一枚又一枚
旋轉的蝴蝶 當它們落入畫板
“哦 這正是我想要的”
當性靈來到 畫家再次沉迷 急速地揮毫
或精雕細刻
不再局限于語言 我們身上的又一眼泉源
被打開 當細雨飄至 撐起于畫架上方的
雨傘 也成為自然之美的道具
無需再調動什么 一切都是自然到來
在我們準備收起畫架時
神光降臨
神光降臨闊大的湖面 落入綿延的葦草
蔓延起金黃 把那些走入秋季的柔軟
瞬間度亮 倏忽間收起長袍
在我們驚詫 遺憾時 又轉身來到
一次又一次
神的到來 是如此的美
四野圍合 收起秋色鹿鳴湖
我們和畫家一起 落入巨幅的畫卷
◎玫瑰莊園,致草人兒
定然會有一個 這樣的清晨
我在沉睡中起身 柳蘭 麻花頭 達子香
紫菀 藍刺頭 她們齊涌而來
她們風涌的速度 攜帶著不同季節的
物像 把我帶回阿爾山
想到玫瑰莊園的夜晚 在無邊的寂靜里
我們挽著手 繞湖行走 說到阿爾山
帶來的感受 說到生命中永存的
壓抑的 寂滅的 而又突然涌現的 不期而至的到來
我們就聽到了 哈拉哈河奔突 沉潛的水流
你在遙遠的大西北甘肅 我在帝都北京
你叫我娜仁女士 我叫你草人兒女士
彼此戲稱 有著多年的相知
此時 站在巨大的靜寂里 天空高遠 繁星浩瀚
都為我們屏息 聽著我們低低的話語
而我們 在抬頭 轉身中
突然 指認出神秘——
玫瑰峰不再是玫瑰峰 是壁立于天空的龐大的
垂柳 在風中 煙嵐中 招搖 晃動
再回頭 白日里的樹木已不是樹林 層林已不是層林
是連綿的山脈在起伏 黑壓壓地 在涌動
幽冥深重的夜 強大的萬物的氣息 從遠方
聚攏而來 一切事情都在顯像 都在現身
把玫瑰莊園緊緊包裹 把我們緊緊包裹
◎在黃河第一灣,致黃河
我早就認領了你的激情澎湃 認領了
五千年古國文化上的浩蕩長波 認領了一條巨龍的
沸騰壯觀 認領了你的蒼茫 你的博大
我曾在黃河三峽 感受你的神奇
在三折三進中沉迷蕩氣回腸 氣象萬千
在風行水上的浪波里 跨越時空
與李白 王之渙 王維 劉禹錫
不期相逢
我淚花閃爍時 與他們的淚花交織在一起
我心潮澎湃時 與他們的心潮
碰撞在一起
當我在清河口 舉目盤天河與黃河交匯處
形成渾濁分明的太極圖之黃河時
與孔子的目光 相觸
在那一刻 一個小女子領受了
什么叫天高水闊
此刻抵達你 經過灣灣曲曲的路
黃土高原的幅度 深秋凋敝 萬物放下芳華
收起成熟的豐滿 裸露出脊骨 筋脈
我知道了 什么叫蒼茫 遒勁 雄渾
那些山體的溝壑 褶皺 正是古老的生命
堅硬的脊梁 跳動的氣脈
而黃河第一灣 你的神奇是平靜的
你的驚艷是平靜的 于馬家畔 在山體的回旋中
穩穩地灣過了一個灣 穩得不見流動的速度
更不見湍急 你是那樣恬靜
穩穩地托舉出一枚圓潤 豐碩的乳房
這是滋養五千年文明古國的乳房
這是滋養炎黃子孫不屈精神的乳房
它接通了天地精神 展懷天地蒼茫與不朽
我凝神不語 而我分明看到了兩條巨龍
左昂首 右俯首 它們以龍體環繞 守護
母親的這枚神圣的巨乳
此時 它們又是那么安靜
靜若處子 靜得我依然聽見了它們的
鼻息 看到了微微眨動的眼睫
鑼鼓聲響起來了 在黃河第一灣的高臺
黃的 紅的 綠的彩帶 飄舞起來了
我分明看到的是 奔涌的黃河 飛騰的巨龍
傘頭秧歌唱起來了 那厚重 淳樸又高亢的聲音
不是黃河兒女的歌唱 是它們代黃河
發出的聲音
在石樓 在馬家畔 在傘頭秧歌的人群里
我又一次抵達了你 親近了你 擁抱了你
也融入了你 當我轉身離開
我的生命里有了具象的你 豐富的你
◎在磧口古鎮
抵達你 不僅是為了抵達你
這一路 逐黃河而行 騰躍沉浮
穿越蒼茫大地 展望黃土高原
把河與山 天與地
自然與人類 似乎看得更為真切
我有敏銳的神經 細膩的感受
我有喜悅 憂傷 歡樂 疼痛
有安靜 激越 婉約 沉郁
有南國絲竹的樂音 也有北方草原的長調
大漠的孤絕 這些是天地萬物所滋養
也為天地萬物而儲備
此時 我帶著它們抵達你 抵達昔日的喧嘩
當下的靜默 你是靜默的么?
黃河九曲 依然有一個個灣灣屬于你
黃河奔騰 依然有波光瀲滟映照你
映照往日的輝煌 來往的船只
忙碌的碼頭 商號
繁華的街道 奔走著商賈
還有黑龍廟的神性與傳奇
此時 它們都是舊時光 在老街 在土樓
在窯洞 在西灣民居 在陳家大院
在斑駁的事物與影像里
它們碰觸了我的暗啞 疼痛
曠世的憂傷 落寞與潛伏已久的
低低嗚咽 那些巨大的寂寥
緩慢而湍急
當夜晚來臨 磧口客棧的大紅燈籠
點亮了天空
此時的黃河 它是藍色的
藍色的靜謐 推開廣闊的水面 溫軟地漾動
仿佛就那么輕柔地把我 抱在了懷里
在越睡越暖的窯洞里 睡夢中
走在黃河岸邊的我 儼然是走在
藍色多瑙河的寂靜里
水波漾動 又像睡在一個巨大的蓮蓬上
順水漂流 當我被一雙手托舉到岸上時
我便回到了磧口客棧
黃河邊的清晨
◎再過黃河三峽
再也不要控制自己 當我從一樓的船艙
返回到渡輪的頂層 風吹動起我的長發
八里峽帶動兩岸壁立的山峰 向遠處的煙波退去
眾神注目 浩水長空
此時 飛鳥不來 我就當鴻鵠歌舞
霧靄飄蕩 我就當長紗輕逸 絲綢百轉
當我打開了臂膀 風就吹起了我的羽翼
我旋轉 山河飛動
我輕舒 仙人側目
我把自己輕輕入下 那么多的裹縛啊
那么多的沉重 那么多的囚禁都在放飛
我有云天歌舞的夢 有霓裳羽衣的曲
我有深幽的長廊 有百花的園林
我有淙淙的清流 有深淵的幽秘
我也有一朵小白菊的安靜 一滴露珠的剔透
塵世困頓 我把它們收藏得太緊
此時 浩水長天 我把它們都
一一放歸
在龍鳳峽 沒有什么比這更愜意
我緩慢地把自己放低 俯身跪拜
向萬物致禮
黃河 你這微綠的清澈的水波
你的安靜 收起兩岸萬物的身影
也收起了一個小女子 在渡輪甲板上的一次
疏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