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詩人：四重唱

 
 
曹五木的詩
 
◎虎跳峽
 
讓我夾起尾巴，脫掉毛皮
請接受我的謙卑吧，接受一個食肉動物的悲傷
遍山紅透的，杜鵑啊杜鵑
奔騰不止的，江水啊江水
欲說還休的，美人啊美人
 
2004.04.18
 
◎擊缶
 
你記下這個日子：某年某月某日，曹五木
為爾擊缶。砸桌子、敲碗、拍大腿
你再記下：某年某月某日，曹五木
為爾吟誦。聲嘶力竭，一意孤行
不為王公，不為美人
只為這連綿驟雨與無邊落寞
 
2004.06.22
 
◎在李白墓前
 
秋天像融化的鐵水向南涌來
瞬息間點燃了叢林。這疲憊之火
擁有一顆堅硬的心。
起先是平原，大塊的田地被翻開、攪拌
深褐色的肉體呈現(xiàn)絲綢一樣的花紋
光在田壟間整齊排列
熱氣在低低徘徊
而后是蔓延的丘陵，低矮的灌木叫喚起來
這些嬌小的婦人紅著臉，壓抑著自己的內心
當這滾燙的孤單漫過江水
半江瑟瑟。江水在岸邊冒出一串串氣泡
鯨背黝黑，像移動的磯石沉浮不已
光線于是隱忍，懸垂于江面
三萬里河山暈暈然發(fā)熱，從指尖直到腳趾
寒意燒灼著她的毛細血管
當它自山巔眺望，山坡和谷地
欣然迎接它的到來，巖石成為巖漿
從山脊奔流而下
水杉抖落自己的羽毛，露出光潔的裸體
槭樹和楓楊慌張而不知所措
柿樹舉著燈盞，栗樹丟掉自己的武器
河流在遠方像棧道，帆影綽綽，欲出錦城
此時，光芒如羽翼自云天垂布
于宿醉之間、于縱橫之間
群山如流水，融融化去
 
而秋風只想尋找一個容器
哪怕一個窄窄的縫隙
瞬息間凝固，為配劍，為利器
仿佛它孤單的內心。
光線隨之冰冷，跌落在山腰
 
我察覺到，這劍，這無邊的寂靜
一下一下斜斜切割著我
 
萬物風流，不過爾爾。
 
2003.11.01
 
◎在南陶管營的某個角落
 
往北走，我的祖父牽著我的手
嘴里含著煙袋，煙鍋很小，煙桿很長
往北走，一個小小的院落，院子里
兩棵棗樹，土坯的房子。
很多年以后我回到家鄉(xiāng)，原來的院落
已經(jīng)消失殆盡，沒了蹤跡。往北走
土炕上，我的祖父和幾個老人
給了我最初的教育，神女、牧羊人、雨
駝背的、瞎眼的、瘸腿的長輩
算卦的長輩。煙草、汗腥、柴禾
和泥土的味道。很多年以后
我依然清楚地記得，北風在屋外咆哮
煤油燈在屋里不定地搖曳
我對黑夜的認識，我對冬天的認識
傍晚無人的街道，灰白的柴門禁閉
很多年以后，我才慢慢了解
世界如此之大，總有人說著
別人不懂的言語，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我聽，我看，我懷想。一群靈魂呼嘯而過。
 
◎名言錄
 
我說中庸啊，我說頹唐，我其實什么都沒說。
言辭都在死去的人手中，一如殉葬品
 
青銅質地可以彈奏
麻布質地化為灰燼
我們能掌握的何其少啊
而盜墓賊何其多
 
達芬奇說居室狹小思想集中
因此他選擇棺木
將如此荒謬的三言兩語留在人間
 
 
【詩人簡介】：曹五木，1972年生于河北文安，現(xiàn)居河北廊坊。出版詩集《暴君》。第十三屆“柔剛詩歌獎”獲得者。
 
麥克的詩
 
◎夜是幽深的峽谷
 
夕陽褪去它的外衣
孤寂卻像一場雨
 
樹林靜靜地搖晃
天空在我們身后隱退
 
風的音節(jié)屬于過去
帶走時光舊式的插圖
 
星星眨起神秘的眼睛
沉醉于遙遠的夢幻
 
明天聳起高高的山峰
今夜是幽深的峽谷
 
◎晨曦透過樹的枝葉
 
晨曦透過樹的枝葉
小鳥喚醒睡熟的花蕊
 
在夏天的時光里
我與太陽簽訂了契約
 
被綠風吹疼的心
傾聽大地深處的聲音
 
◎茂密的樹灑下陰影
 
當鳥兒飛離了彩虹
當雨變成一面面鏡子
 
村北的河流里撒下網(wǎng)
茂密的樹灑下陰影
 
只想再看你一眼
只想再擁抱你一下
 
◎天空里的孩子
 
月亮開始一絲不掛
對著天空抒情
 
舌頭攪起誓言的浪花
變成了海的牙齒
 
它像一個詩人
又像一個水手
 
藍色包圍了它
騙取了它的時間
 
它是天空里的孩子
漂泊中訴說思念
 
而人間的疼痛
讓它成為了傷疤
 
◎杜冷丁
 
黎明拿走月亮的藥片
世界面臨慢性死亡
 
在策劃自己的暗殺中
我們要度過自己的一生
 
太陽灑滿再次的背叛
意味著活下去是種羞恥
 
 
【詩人簡介】：麥克，原名王國圈，河北省文安人。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當代詩人、畫家。80年代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在《詩刊》《人民文學》《北京文學》《青年文學》《詩選刊》《星星》《詩歌月刊》《詩選刊》等發(fā)表作品。已出版詩集《等風來》30余部。
 
 
盧吉增的詩
 
◎讓我保持這個姿勢再待一會
 
早晨
我已醒來
夜里沒有被尿憋醒
沒有被夢驚醒
沒有被疼痛折磨醒
沒有被什么吵醒
多么難得
這是一覺醒來
早晨醒來，見到
又一個今天，我心存感激
窗子半開，晨光和微風踅進
墻上的中國結纓尾在風中晃動
桌上放著兩個雞蛋和一杯牛奶
牛奶冒著熱氣
我把手放在膝上
約略弓腰，坐在床邊
待著
在這樣的早晨，我不想馬上清醒
你們誰也別動我
讓我保持這個姿勢
再待一會
 
◎忠誠的灰塵
 
放在床下的舊箱子
已布滿灰塵
灰塵透著箱子的底色
上面沒有印痕
我感到灰塵是多么干凈
 
箱子里一定盛著一些重要的東西
或者一個秘密
秘密用灰塵來保守
是多么可信
沒有誰能把灰塵，這么均勻地
灑在
箱子表面
 
◎新青年
 
這次回家
感覺父母沒什么大變化
我卻變了很多
返京時母親說你帶點花生嗎
我說帶
母親又說你帶點石榴和柿子嗎
我說帶
母親還說你帶幾棵大白菜嗎
我說帶
父親給我裝了三棵飽滿的大白菜
除了一些裝不下的我都帶了
這和我以往非常不同
曾經(jīng)說他們多事瞎操心的我
這次幾乎照單全收
我不知道他們看到這樣的我會不會詫異
但是于我
卻欣慰得很
 
◎我們都有一個紙身
 
一張紙
被刻畫
他們要說什么
被蹂躪
他們要追求什么
 
遇濕則骨折
遇風則形損
遇熱則身亡
誰在喃喃自語說著命運
 
突然
我窺見了我們的紙身
整天被張貼在單位辦公室
商場  火車  賓館
另一處賓館  飛機  會議室
 
被拿在手里  放在口前
被目光灼灼地逼著
習慣地抖著
 
但我早已感不到了冷熱
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故
或
下一刻幾時死亡
 
◎一場悄然而至的雨
 
午休后，外面是窸窸窣窣的雨聲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悄然而至的雨
可是
依然有一些人依然在路上疲憊的跋涉
一些人在工地上曝露著肩膀上上下下
一些人在晾曬谷物被褥和心情
這場雨似乎不盡情義
跋涉的人停下來了。
跋涉的人停下來吧！
最好能找到一個能夠避風擋雨的地方，
看著雨
并想象著它的停止。
工地的人停下來了。
工地的人停下來吧！
請鉆進工地上你們的活動房子甚至帳篷，
肆無忌憚的嚷嚷吵鬧吧，玩撲克、抬杠、談老婆或談老婆不知道的女孩。
沒有誰再指點你們，不用在理會城里人為的白眼
和那些繁縟的規(guī)則。
這時沒人在雨里來盤問什么檢查什么。
沒人管得了雨，
此時你們僅比雨小
 
那些需要陽光的人，請你異常堅定地告訴自己
確信太陽依然在天上，雨的上面，此刻
它不想出來
現(xiàn)在
是下雨時間
 
 
【詩人簡介】：盧吉增，文學學士、教育碩士，80后詩人，首都師大附中教師，北京市海淀區(qū)骨干教師。曾獲北京市首屆高中教師新課程基本功比賽一等獎。作品散見《人民文學》《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詩林》《北京文學》《青年文學》《歲月》《敦煌》《北京日報》《讀書時報》，有作品入選《中國大學生最佳詩歌》《中國詩歌精選》（中國作協(xié)編選）《中國年度最佳詩歌》《現(xiàn)場：網(wǎng)絡先鋒詩歌風暴》《雜文選刊》《視野》《心聲》《震撼2008：百名詩人抗震詩抄》等選本。
 
 
井秋峰的詩
 
◎萬物并存
 
人可以借酒澆愁
花草樹木呢，月亮星辰呢
人可以長歌當哭
萬千江河呢，大小山巒呢
人可以口誅筆伐
地上的走獸呢，空中的飛鳥呢
人可以揭竿而起
沉默的歷史呢，未卜的明天呢
人可以唯我獨尊
天下生靈呢，蕓蕓眾生呢
人可以回頭是岸
被污濁的世界呢，被破碎的夢想呢
天地之間
人在，萬物也在
 
◎門前的柳樹
 
望著門前的柳樹
它枝葉紛披
我突然想跟它互換身體
它替我生活在人世
我替它活在樹界
到了春天
從身體里鉆出很多葉子
整個夏天讓它們一個勁地綠
綠夠了讓它們黃
黃也夠了
放所有葉子去土里排隊
等春天了再爬到枝頭
這多好啊
是，會有害蟲咬我
會有惡劣天氣摧殘我
還會有人折我枝
但，不再為生計低腰
喧囂也不能奈我何
下雨了
站在雨里的仿佛不是樹
而是我
那樹已入室內坐著
 
◎點燈
 
把燈
點到
白天
 
身體是寺院
世間是寺院
 
◎在世間
 
兩座島嶼在水面上是分開的，
也許看上去還隔開得很遠。
水面之下，
兩座島嶼是一體，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一個人是一座島嶼。
兩個人是兩座島嶼。
人世仿佛海水般浩蕩。
 
◎我正一點點降低高出大地的部分
 
躺在大地上，與埋入土里
只差半米
 
我不再防備從高處摔下
不再害怕跌跤
不再擔心膝蓋發(fā)軟
 
我正一點點降低高出大地的部分
回到低處，像刀入鞘
像孩子回到母親腹中

 
【詩人簡介】：井秋峰，男，1967年8月出生，河北省文安縣人。曾讀于華北理工大學土建系。廊坊市作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2008年獨資設立每年一屆的“井秋峰短詩獎”。
 
作者：曹五木、麥克等
來源：潮詩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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