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匹馬回到遠古（組詩）
 
作者：洛迦，白瑪

 

◎和一匹馬回到遠古
 
鬃毛刮起風
四蹄劃過閃電
棗紅的肌膚燃起火
日行千里啊夜行八百
帶我從桑田回到滄海
從火山回到巖漿
從死回到生
 
巖石和泥土的時代
我們把天地喚作父母
我們不再想起百萬年后那些刀
想起刀柄上疲倦的螞蟻
刀鋒上陰沉著臉的狂風
它指揮沙粒
埋葬一個個不合時宜的影子
 
遠離烽火狼煙
太陽從你的耳朵尖蘇醒
在你的馬尾上睡去
你在嘶鳴里吐出月色
我白發轉黑眼眸清亮
發出初始為人的第一聲
笑
 
◎美好的事
——給ZY
 
真好
陽光遇見雨
湖面遇見風
黑夜遇見星星
春天遇見花朵
而你遇見他
 
你說
想把狂跳的小心臟按進石頭
它卻不聽話地跳到云上
你說
想把眼底的火沉入深淵
它卻燒得更旺
一口一口吞掉潭水
 
別怕哦別怕
我親愛的姑娘
所有的遇見都是神的安排
這世間所有美好的事
都會得到護佑
 
◎親愛的
 
親愛的
親愛的
親愛的
 
喚你的睫毛
喚你發梢上的蝴蝶結
喚你的掌紋話音和小脾氣
喚這活著
 
親愛的
你是悲喜
你是實詞和虛詞
你是義無反顧是思前想后
你是所有的堅硬和所有的柔軟
 
親愛的
親愛的
我輕輕喚你
輕輕喚這塵世
 
◎ 聽風
 
要聽懂一陣風
請先試著去懂一滴水
 
它在草葉尖顫抖的羞怯
烈焰上沸騰的狂熱
海浪里翻來滾去的奔跑
被淤泥撕扯的疼痛
從天而降又向死而去的
溫柔或憤怒
 
它的喜和悲是小的
它的好和壞也都是小的
引不來光也翻不起浪
一陣風就能讓它們消散
 
你給它冷它就是冰
你給它暖它就是火
若是你給它愛
嗯，親愛的
若你給它愛那它就是愛
 
水在天上
水在地下
水在水里
 
風吹過一滴水
吹過我
 
◎失眠者說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羊從冥想與默念中誕生
成百上千只羊，成千上萬只羊
密密麻麻的羊把夜撐得又深又長
 
黑夜用它的黑喂養它們
它們長出黑夜的眼睛
黑夜的毛發和黑夜的饑餓
 
它們咀嚼火焰的熄滅
飲下曼珠沙華沉寂的記憶
它們撕咬黑夜
又被黑夜撕咬
 
吞噬者終將被吞噬
虛妄者終將被虛妄
時間無頭無尾
萬物無始無終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成百上千只羊，成千上萬只羊
我的羊在天亮時死去
我的羊在天黑時復活
 
◎那年，我們在伍須海
 
風自浪古則雪山吹下
拂過半空的霧、林間的松蘿
拂過輕而閃爍的時光
 
冷杉多刺的手掌托不住夕陽
馬蹄黃從湖心出走，義無反顧
它奔向草甸、溪畔、灌木叢
每一朵花都抱著永不回頭的決心
 
我們放出喂養于心底的馬駒
任它們在湖畔肆意狂奔、嘶鳴
每棵樹上都長著那么多青嫩的葉子
像我們可以隨意揮霍的喊叫與跳躍
 
那年，我們在伍須海
以為天地蒼茫歲月漫長
我們不用憧憬也不必懷念
 
如今，我們天各一方
星星和雨被埋進黑色的天空
大地上到處是沒有歸途的故鄉
 
◎每個清晨都是最黑的夜
 
不能再自欺了
即便是反諷與虛構
都無法阻止冬季來臨
 
寒氣凝住色彩與流淌
動脈、靜脈、毛細血管
如一張張蛻下的蛇皮
裸露著灰暗與空洞
 
戰爭從意識清晰處開始
與所有能想到的美好對陣
掠取光、火、水
閃亮、溫潤與想象之力
建一個足以繼續生存的塵世
 
每個清晨都是最黑的夜
“生活如此絕望
每個人卻都興高采烈地活著”
         
注:引用句出自V.S.奈保爾《米格兒街》
 
作者簡介：
 
洛迦·白瑪：女，藏族，四川九龍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民族文學》《詩選刊》《中國詩歌》《西藏文學》《貢嘎山》《星星》和藏人文化網等。詩歌收錄于多種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