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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克修新作《歸途》


譚克修新作《歸途》
 
  歸途 
 
  作者:譚克修
 
  這是幾號車廂的門重要嗎
  我像運動員完成規定動作一樣
  跨進車廂。或者說
  被吸進一條發光的蚯蚓
  一條被照亮的暗河
  暗河里蠕動著一些陌生生物
  視力退化,甩出
  誰也看不上誰的眼神
  那眼神嵌在無所事事的臉上
  讓臉顯出某種同質化的空洞感
  里面若浮現一張荒謬的臉
  那應該是詩人的
  這讓我有些幸災樂禍
  他們也不是真無所事事
  要占座位,把自己摁進手機屏幕
  發出嚇壞這個時代的聲音
  我一度充滿警惕
  把所有人視為想象中的敵人
  直到我筋疲力盡地發現
  唯一的敵人,是脆弱的自己
  和自己的脆弱。我必須
  把自己控制起來,解放他們
 
  要說車廂里全是無關的人
  也未必。我們可能一起
  排過隊,看過同一場電影
  睡過同一個人,甚至
  在某只股票上有過直接交易
  準確的說法是,車廂里
  所有人,都不是無關的人
  把臉故意轉向別處
  若無其事捏著男友褲襠的
  清純女孩,讓我也有了反應
  誰說他們,只是一對
  需要相互治療的特殊病人
  要提醒那藍色的制服女人嗎
  她在練習把微笑作為獎品
  發給想象中的冷漠客戶
  如果她會腹語,愛嘮叨心里話
  會不會在每個微笑下面
  配送一句牢騷,比如草泥馬
  所以,有一個翹起的臀部
  擋在正前方是幸運的
  它被一根鋼管擠壓得有點變形
  我用手機調出一支舞曲
  想激勵它,繞著鋼管扭動扭動
 
  但已經到站了。拜拜
  美麗的臀部。噢,應該
  先拜拜我那位痛經的同事
  她懷揣一條東非大裂谷
  承受著倫蓋伊火山的爆發
  和塞倫蓋蒂大草原
  上百萬匹角馬的奔突踩踏
  臉色蒼白,但始終安靜地坐著
  不想引起任何人關切
  表現得像一位傳說中的偉大女性
  還要拜拜沒來得及提到的
  死死盯著窗戶的老頭
  他可能發現,地鐵窗戶
  證明了窗戶本身才是風景
  也可能被窗外一茬一茬
  飛撲過來的黑暗蠱惑
  在加速肉體和思想的纖維化
  我到了那個年紀會怎樣呢
  這個急著跨出車廂的
  松松垮垮的中年人
  多像蚯蚓拉出的一團濕泥
  地鐵司機呢?也拜拜一下吧
  那從沒見過的神秘人
  希望他,不要因為長時間
  被放在潮濕昏暗的地方
  長出散發著爛紅薯氣味的臉
  不要為適應在地下管狀空間穿行
  真的進化出一個蚯蚓的頭
  在停電的時候
  拖著恐慌的人群繼續前行
 
  2017,10,26


 譚克修簡介:
 
譚克修, 1971年生于湖南隆回古同村。八十年代末開始寫詩。2004年獲得“中國年度詩歌獎”,2005年獲得“民間巨匠獎”,2013獲得“十月詩歌獎”,2016年獲得“首屆昌耀詩歌獎”,2017年獲得“獨立詩歌獎”。譚克修是地方主義詩學的提出者和踐行者,也是城市詩學的研究者和踐行者。現居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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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九人談
 
  西渡:
 
  地鐵里的命運三女神

 
  地鐵是一個特殊的空間。它是一個把人的物性徹底暴露的空間。地鐵的功能就是把人從一個地點移送到另一個地點,它只為這個單一的功能而存在。這和火車的功能顯然不同。火車當然也是為了把人從一個地點輸送到另一個地點,但它也提供風景,提供我們在大地上穿行的經驗,某些時候它還是一個臨時的社交空間。所以,火車上可以發生愛情,但在地鐵上,愛情絕無可能。地鐵中的人只是一些被運輸的物件,他們和卡車上被運往屠宰場的雞鴨牛羊沒有什么差別。人們從四面八方匯聚到地鐵里,告別了地面上的身份,摘下地面上使用的面具,在跨入地鐵車廂的剎那,還原為同一的、物化的、沒有個性的人。
 
  詩人說,地鐵的空間是一條被照亮的暗河。這是在強調這一空間的特殊性。在地鐵里,幾號車廂是不重要的,因為所有的車廂實際上是同一個車廂。地鐵里沒有風景,只有把身體和思想的價值變成虛無的黑暗:“地鐵窗戶/證明了窗戶本身才是風景/也可能被窗外一茬一茬/飛撲過來的黑暗蠱惑/在加速肉體和思想的纖維化”。人在這里變成了“暗河里蠕動”的“一些陌生生物”,他們“視力退化,甩出/誰也看不上誰的眼神/那眼神嵌在無所事事的臉上/讓臉顯出某種同質化的空洞感”。這幾行詩寫出了人在地鐵里的物化表現,以及物化的人與人之間那種巨大的陌生感。也許只有詩人是最難被物化的特殊個體,但詩人作為人的個性在這個空間里卻是荒謬的:“里面若浮現一張荒謬的臉/那應該是詩人的”。諷刺的是,這些在地下誰也看不上誰、互不理睬、被搬運來搬運去的物件,實際上就是地面上那些互相糾纏、彼此斗爭、交互傷害的同一批家伙:“我們可能一起/排過隊,看過同一場電影/ 睡過同一個人,甚至/在某只股票上有過直接交易/準確的說法是,車廂里/所有人,都不是無關的人”。然而,這些“都不是無關的人”,在地鐵的空間里卻變成了完全分離的單子。
 
  詩人努力從這空間中去辨認人的個性。他發現了一個“把臉故意朝向別處/若無其事地捏著男友褲襠的/清純女孩”和“練習把微笑作為獎品”的“藍色的制服女人”。這個清純女孩是肉體欲望的俘虜,以侍候欲望為自己的職司;這個“藍色的制服女人”則是物質欲望的奴隸,在地鐵里仍不肯摘下自己的面具。詩人從這兩張女性的臉所發現的真實是令人難堪的,所以“有一個翹起的臀部/擋在正前方是幸運的”。也就是說,對于眼前這個難得的、清醒的觀察者來說,她們物化的臉還不如一個從身體中分離出來的、徹底淪為物的臀部。詩人的目光到這個臀部而觸底反彈,標志著其辨認人性努力的失敗。這一失敗最終確認了地鐵空間內的物化的事實。當然,地下的狀態不過是地面狀態的反應。實際上,物化早已在地面發生,地鐵這個壓縮的空間不過強化了這一物化的事實,讓它變得觸目驚心罷了。所以,地鐵這個空間實際上不過是詩人表現人的物化的一個特殊視角,修辭學稱之為象征。
 
  最耐人尋味的是,在詩的最后一節出現了另一張臉,我的“痛經的同事”:“她懷揣一條東非大裂谷/承受著倫蓋伊火山的爆發/和塞倫蓋蒂大草原/上百萬匹角馬的奔突踩踏/臉色蒼白,但始終安靜地坐著/不想引起任何人關切/表現得像一位傳說中的偉大女性”。這是一張因為忍受痛苦而變得莊嚴的臉,具有一種這個時代極為缺少的嚴肅的高貴。“痛經”,當然是一種個人的痛苦,但在象征的視野下,它已經轉換成一種時代的和群的痛苦。事實上,這個女人痛著整列地鐵的痛,也痛著所有人的痛——地面的和地下的——所以,它才有倫蓋伊火山爆發般的莊嚴,并呈現出“塞倫蓋蒂大草原上/上百萬匹角馬的奔突踩踏”的嚴峻面貌。地鐵出現的這三張女性的臉,也可以說是這個時代的命運三女神。前面兩位女神業已和我們的命運一起墮落,而這張最后的、痛苦的臉所體現的人性成為了對這個物化的時代的最嚴重的抗議和最嚴厲的指責。
 
  2017/10/31
 
  西渡:詩人,評論家
 
  許道軍:
 
  《歸途》的形式感與想象奇觀
 

  譚克修一直在與詩歌的形式較勁,但他也似乎一直不以詩歌的形式為意。他的詩,往往是思緒走到哪里,形式就跟到哪里,思緒的起承轉合就是形式的起承轉合,自成結構。這無可指責,作為一名建筑專業畢業的高材生,一位有著獨立思考并努力建構自己詩學的思考者,他正在受益于建筑學、詩學、哲學與想象力的下意識的創意組合。他的敘事與抒情仿佛總是自帶形式,隨物賦形,有時驚險萬分,有時瑰麗無窮。《歸途》也是如此,其形式的寫意與瀟灑自由,讓人嘆服:當我們將《歸途》作為一首現代城市詩時,它更像一部分行的意識流小說;當我們將它作為一部分行的意識流小說時,它的確又是一首真正的現代城市詩。
 
  從在外在形式上說,它似乎包括三個部分,分別呈現上車、在車上與準備下車三個階段的觀察與想象。但這個形式是自然成型的,實際上全詩是詩人思緒流動的文字跟進——身體行動、內在思索與想象與全詩的形式鋪陳同構:上車前,觀察隨之開始,這是詩歌的開頭;在車上,觀察繼續,但浮想聯翩,作為詩歌的中段;下車時,思緒繼續,突然又想起了那條“蚯蚓”——一個漂亮的首尾呼應,詩在形式上趨于完整。但由于核心意象的重復,主題就在眾多的可能性中脫穎而出,信馬由韁成為形散神不散的炫技。這種炫技,建立在仿日常行動、“反詩歌行為”的基礎之上,與口語詩的仿口語寫作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一首詩之所以稱之為詩,在于其詩意。然而我們在討論詩意的時候,我們其實是在談論“奇觀”,雖然很多時候我們把“奇觀”兌換成“陌生化”或者更陳舊的“創新”。這些“奇觀”包括:非日常的景觀、情境或日常景觀、情境的奇觀化;非庸常的思想或思想的奇觀化;非陳舊的情感或情感的奇觀化;以及一切(日常生活、思想、情感)奇觀在因被反復呈現而蒙塵后的二度奇觀化等等。當然還有其他,比如上述提及的無形式的形式奇觀,比如語言的奇觀:極度的反日常語言或者極度的仿日常語言。
 
  《歸途》自然是詩(不是分行意識流小說)。它的詩意來自哪里呢?首先我們說,來自城市日常生活、日常景觀的奇觀化。地鐵以及上地鐵的動作、地鐵里的乘客等等,事實上是城市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們司空見慣,或者自在廬山中,從不以為意,但《歸途》因為觀察的角度、取景的節點以及它們之間跨生活邏輯的剪輯與組合,突然從浮泛的城市背景中凸顯,活喇喇地矗在眼前,就像我們第一次看到它們,感受到它們。而那些看似沒有關系的人與人、人與事、人與物,突然被一種可能的關系鏈接,構成了一個新鮮奇特的另一個世界。生活多么有趣!這不是現代主義,也不是荒誕派,這是生活大爆炸的產物,是城市生活本身,是現實主義的奇妙花朵,但是多年以來被我們錯過了,而我們卻仿佛身處“荒原”而枉自悲嘆。
 
  但眼見的奇觀與想象的奇觀相比,后者更加瑰麗多姿。這次地鐵歸途與其說是一次饒有趣味的城市浮世繪記錄,不如說是一次內心想象的奇幻之旅。在歸途,從前到后,詩人除了上車和準備下車,實際上什么也沒有做,但是內心的活動,卻四處出擊,神游八荒,不時觸軌犯禁,驚心動魄,比如他想“用手機調出一只舞曲”,激勵一個“翹起的臀部”跳鋼管舞,讓人忍俊不禁。他像魔術師,指揮一個個脫殼的靈魂在四處游蕩,比如他假定“那藍色的制服女人”,練習“把微笑作為獎品/發給想象中的冷漠客戶”;他像一個透視機,一些內心的景觀、掩藏的秘密被一一照見,比如,那位“痛經的同事”,正“懷揣一條東非大裂谷/承受著倫蓋伊火山的爆發/和塞倫蓋蒂大草原上/上百萬匹角馬的奔突踩踏”。
 
  想象的結晶就是比喻。一首詩提供了一個好比喻,以及圍繞著這個比喻建構了一個好的情境,讓我們通過它記住事物本身,不亞于一部小說塑造了一個經典的人物形象。關于地鐵和地下地鐵站,我們見怪不怪了,現代城市詩里關于它們的比擬也有許多,但“一條發光的蚯蚓”“一條被照亮的暗河”,這個瞬間的把捉和帶有價值傾向性與體驗性的想象力介入,卻讓我們深刻記住了它,或者說喚醒了我們對它最初的印象,從此它成為我們內在事物的一部分。而結尾處,想象地鐵司機,不要因為“長時間被放在潮濕昏暗的地方”,真的“進化出一個蚯蚓的頭/在停電的時候/拖著恐慌的人群繼續前行”,這個轉喻自然對主題有大的推進,但是它對地鐵、對乘坐地鐵行動再一次奇觀化了。
 
  詩人一邊在描述著城市的表層生活,一邊在用想象補充著城市的虛擬生活。我們要注意到,詩歌也寫到這個城市的齷齪尷尬處,觸及到城市生活與生存的荒誕,但是詩人并沒有現代主義詩歌那樣,僭越“上帝”高位,理直氣壯地去批判和諷刺他生活的城市、他生活的時代。當然也不像新詩中那些身在城市心在漢唐的遺老遺少,“憤世嫉俗”地抵觸眼見的一切。在這里,詩人更像一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這個城市中更有趣的一員,用“動腦不動手”的方式逗弄著這個城市,逗弄著這個時代——當然也在逗弄著自己。
 
  我們當然可以從現代主義現成的認識裝置和意義裝置出發,認定詩人在批判這個城市與時代的過去與現在,并進一步悲嘆它們的未來;或者硬拉著詩人的頭發,將他提拔至整個人類的代表,以他的即時性、偶然性的觀察與想象,來占卜我們無數人的的命運。我們更愿意這么理解,詩人只是在現實主義層面寫作,在豐富的自己的內心生活,在主動改善自己與城市的關系,率先實踐“城市讓生活更美好”的號召。這是極好的,畢竟,堅持自己的真實感受,不對自己撒謊,是個人寫作最基本的要求。這自然是寫作路徑的一種,不必過分夸大它的意義,但在大規模城市化以及由此帶來人類生活前所未有轉型的今天,太多的人,包括詩人,正處于心靈失衡之中。這種新型的人與城市的關系,包括這種關系的表現方式,對于當代城市詩、現代主義詩歌的寫作來說,應該具有正面的意義。   
 
  上海大學 2017/10/31
 
  許道軍:文學評論家。
 
  向衛國:
 
  如果要給出一個歸類,我愿意將《歸途》視為一種狀態詩,它所描述和隱喻的是人類目前的生存狀態。在詩歌中,一列在地底穿越的列車,被比喻為一條發光的蚯蚓,地鐵上的人們有著高度“同質化”的臉和“纖維化”的思想與靈魂,或者說完全沒有靈魂。誰在開著列車?車將去向哪里?似乎大家心知肚明,又似乎全然懵懂無知,只是因為大家都在車上,所以“我”也要在車上。假如要為此詩尋找一個范本,我想最恰當的就是《動物農莊》和《1984》,此詩便是這兩本書的合二為一,其中的真實、殘酷、恐怖、荒誕均不言而喻。不過詩人卻沒有忘記把自己放入其中,詩歌說,車上 那個唯一的詩人的存在,顯得最為荒誕,這是詩的絕望還是詩人的絕望?時代(列車)只往前走,從來不問這些。
 
  向衛國:評論家。
 
  張建新:
 
  坐一次地鐵,等于歷經一次奇幻旅行,也許只有在詩人眼里才會發生。譚克修動用他敏感的神經和敏銳的洞察記錄下了這樣的奇幻旅行。
 
  進入車廂,即“被吸進一條發光的蚯蚓”穿行于“一條被照亮的暗河”,“我”已無法主宰自己的去向,或者說把自己交給了這條“蚯蚓”,但這被動的情形卻源自自己主動的選擇。他開始觀察其他的與自己同為命運共同體的人,找出自己與他們的不同(同質化空洞的臉和作為詩人自己的荒謬的臉),空洞的臉太多,以至于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危險性:“我必須/把自己控制起來,解放他們”,這樣戲劇性的荒誕推論讓詩人不甘心:我真的與他們沒有關系嗎?他必須去尋找與他們關聯的蛛絲螞跡,比如:可能一起排過隊、看過同一場電影、股票交易等等,而“捏著男友褲襠的/清純女孩/讓我也有了反應”是神來之筆,讓人相信“我”與他們關聯的可信度更進了一步,甚至曾經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以及緊接著下面說到藍色制服的女人在把微笑當成獎品送給冷漠客戶時,心里配送一句“草泥馬”的牢騷話,都展現了譚克修語言的幽默能力。在尋找“我”與他們的關聯過程之中,得到“所以,有一個翹起的臀部/擋在正前方是幸運的”這樣無厘頭的結論,我與他們的關聯只不過是一個可以激發荷爾蒙的翹起的臀部,讓人啞然失笑又頗有失重之感。
 
  所以,到站之后理所當然先向臀部再見,向痛經的同事再見,她有著強忍疼痛的安靜美德,向盯著窗戶的老頭再見,他也被窗戶盯著。下車的人都是蚯蚓的排泄物,一次次排泄之后,這蚯蚓仍然會繼續在暗河里穿行,但開車的人我們從沒見過,回過頭來想一想,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一個從沒見過的從不了解的人,多么可怕,可事實往往就是如此。
 
  詩題《歸途》,讀完感到實則并無歸途,地鐵并沒停止,即使停電,也讓人憂心“不要為適應在地下管狀空間穿行/真的進化出一個蚯蚓的頭/在停電的時候/拖著恐慌的人群繼續前行”, 譚克修借荒誕之旅道出途歸何處的憂心,而詩中諸多荒誕和變形記也透露出他對科技時代人越來越機械化、越來越木然“忘我”的恐慌。
 
  張建新:詩人。
 
  程一身:
 
  克修對自己的創新能力極其自信,從此詩中我的確看到了某些新質,但我并不傾向于把它看成轉折之詩。歸途不同于征途,它對應著中年寫作:不再聽任內心沖動進行盲目冒險,而致力于尋求或建造可以安頓靈魂的皈依之所。穩健的心態,理性的思維,綜合的手法,凡此種種均在《歸途》這首詩中展露出來。全詩以車廂為載體,以不無色情的想象力揭示了詩人與同代人貌似無關其實一體的內在關聯,甚至同質化的共同命運。在短暫相聚即將被離別替換的節點上,更多他人——不同處境中的其他自我——衰敗的面目與真相同時袒露出來,并釋放出一種類似于被冰鎮的震驚效應。總之,克修這首書寫車廂人際關系的詩體現了他對流動不居的當代社會出色的洞察力。
 
  程一身:評論家,翻譯家。
 
  曾紀虎:
 
  我從譚克修的這首中看到了清醒的荒誕。譚克修一直以來的詩作都有荒誕的取向,雖然他自己不這么以為。從漢語詞匯的認知的角度來講,我們習慣的荒誕談的是虛妄和不足可信。這個詞語首出李白《大獵賦》:"哂穆王之荒誕,歌《白云》於西母。古典語境下,它之后的延展并沒有超出這個范圍。
 
  西學浸入,極大地改變了漢語文學審美的狀態。我們可找到可以對應的一個詞Absurdism,其字源是拉丁文的adsurdus,意為"難聽的",存在主義者用來形容生命無意義、矛盾的、失序的狀態。他們有一個設定:一個事物的基本意義的存在必須要有一個更高的意體來解釋。如此,"解釋的鎖鏈"不可能達到一個結果,是對闡釋的解構。在西學語境下,這個詞語還有諸多變化,此處不談。
 
  中國的八十年代蒞臨之后,這個詞語已經可以表達更多的意義。當代中國的先鋒派文藝往往也可以從中找到靈感。譚克修的大多數詩歌文本中似乎都有建構的沖動。他所從事的社會活動讓他會有很多機會看到日常生活的真實面,這些都在或多或少地影響他寫作的站立點。他可能會很自信地說,我看到了漢語背景下的當代生活,而不是通過書齋式的遙望。然而,當代生活本有的魔性已經超越了莫言在《紅高粱》系列中借鑒的拉美風格,如何幻思都不為過,是實實在在的某種魔幻現實主義。我們正處于它的風浪之中。正因為他的生活點,他在看到了荒誕的同時他看到了某些清醒的東西;他以為他的詩歌寫作所做的是建構的事情,實際上他是在自我解構。
 
  增紀虎:詩人。
 
  趙卡:
 
  仿佛段落鏡頭的堆積,克修的《歸途》具有影像效果——以大量反諷性的細節呈現了一段喧雜而無聊的旅程,在動靜之間溢出的節律性瞬間正是我們要探究的現實生活真相。針對我們當下面臨的也許是一個模模糊糊的現實,從記述形式來觀察,克修將情境的碎片嵌進了一種平行視線的故事里,這里面有快慢切換的時間也有逼仄的空間,還有現場和對象,更有作者本人的排斥性厭煩情緒,我將之稱為在場的新現實主義。
 
  趙卡:詩人,小說家,評論家。
 
  李鋒:
 
  地鐵是科技進步為人類打開的前所未有的生存空間,這是首先要承認的,在人類生活進向現代化的大方向下,人類的身體退化和人性的異化也作為確切存在的暗涌為越來越多的人所體察,詩人正是這類敏覺而憂思的人,在詩人筆下地鐵也自然成了展示人類退化和變異的詩性空間。此詩通過敘述,夾帶出比喻,又通過喻象過渡到意象,而各種意象組合建構的是更大的象征,實現的是一種寓言式的宏大詩寫。但他的起筆卻是輕快的,運動員一樣矯健,過程中也不失幽默調笑,具體而微,日常的情景喚起我們熟悉的感受,而最后卻一下把燈拉滅,在一種大恐慌之下人類隨一個巨大的蚯蚓怪物在黑暗中遁去。盡管這種人類結局的暗示是在一種“不要”的祈愿下逗露的,但是“不”這種意向,否定不了意象的創生,“蚯蚓怪物”之黑暗能量非脆弱的詩人所能抵擋。詩人已經回家,人類正在途中,究竟有無歸宿?前方到站何方?抵達人性還是非人?進向毀滅還是幸福?一切懸而未決。我們也只能像詩人一樣在恐慌中祈愿“不要”。
 
  李鋒:新銳詩歌評論家
 
 
  編后記:
 
  本次克修又寫出了重要作品,眾評論家紛紛作評。從不同角度與層面做出相應的解讀與評價,可謂精彩紛呈。克修這首中長詩作為一次地鐵歸途的經驗記錄,所觀細節在他筆端詩性地跳躍出生動的畫面與具體而微的觀察,并不失時代性征的幽默風趣,調侃之意讓人會心。我們留意到,他總是非常接地氣地調侃下女性的臀部,性感與豐饒,恰恰是壓抑眾生必要的光點,一味催化劑讓空氣透亮一下。一系列場景與人物情態,濃縮時代的景觀,也是一次全景式的人生見證。
 
  這還不夠,還要關心一下人類,在詩歌的第二部分,告別列車時順便告別那位痛經的同事,那位死死盯著窗戶的老頭,引發那跨越時空的回響。可謂想象力與文學性灌注下一氣呵成。如此耐性的寫作,生動風趣的言說構成我想到卡爾維諾的小說《阿拉伯螞蟻》?是這篇吧,僅僅從螞蟻的災禍中觀察人類,見證人世紛雜的種種,從而抵達想要的結局。文學的結局根本上是兩種,希望和虛無。克修此詩是前者“希望他,不要因為長時間/被放在潮濕昏暗的地方/長出散發著爛紅薯氣味的臉/不要為適應在地下管狀空間穿行/真的進化出一個蚯蚓的頭……”在一系列類似卡夫卡荒誕寓言性文字中,詩歌又進入一個全新的生態里讓閱讀興奮抵達高潮。意猶未盡,恰恰是詩歌形體要做的,讀者完成自己想要的吧。
 
  李之平(詩人,評論家)
 
作者:譚克修 西渡等
來源:中國詩歌網  
 
http://www.zgshige.com/c/2017-11-17/4737425.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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