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藏閣詩人自選:江一郎的詩

江一郎,1962年12月生于浙江臺州。詩歌作品散見各文學刊物。2000年參加第16屆青春詩會。2003年獲首屆華文青年詩人獎。2009年獲詩刊社“新世紀十佳青年詩人”稱號。2014年獲《人民文學》年度詩歌獎。著有詩集《風中的燈籠》《山地書》等。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江一郎自選詩30首
玻璃終于碎了……
玻璃終于碎了
有裂痕的玻璃,在起風的夜里
終于嘩的一聲碎了
天明起床,我見到碎片,那碎片
像殘肢撒落一地
昨夜一聲尖叫
如同閃電消逝
終于碎了,一塊碎了的玻璃
在破碎之前
有著怎樣揪心的隱痛
又在巨大的忍耐中
堅守著什么
現在碎了,它放棄了
或許痛苦太深
或許到了該放棄的時候
這樣一塊玻璃
我不知道該為它難過
還是為它慶幸
它碎了,在起風的夜里
松開自己的生命
樹上的釘子
天知道何時砸進去,砸得那么狠
如果不是裸露的一點痕跡
誰能看出,這棵蒼老的大樹
體內藏著長釘
寒光閃閃,進入的一瞬
該有多么迅猛
閃電的撕裂,也比不上
被它刺入的劇痛
在最深處,一枚釘子潛伏下來
并用白亮的牙齒
咬緊樹的一生
時光流逝,釘子或許已經銹死
這樣的釘子,如何除去
只能讓它留在命中
痛到不能再痛
就是死了,僵硬的身體里
還扎著,鋒利,尖冷
雪為什么飄下來
明明知道飄落的地方不是干凈的
為什么一片一片飄下來
難道她們不怕弄臟身子
難道她們愿意弄臟身子
這些天上的雪花
那么白,那么純粹
但沒有誰比她們更傻
飄落在遍地泥濘里
除了被踩滅
除了被吹散
除了在泥濘里
被黑色的泥濘吞盡
又是一年冬天,下雪了
雪花留在空中的舞姿
美得讓人心碎
可是她們飄落了
再飛不起來
難道她們不懂什么叫后悔
難道她們來到這世上
為了變成骯臟的
冰涼的泥水
午夜的鄉村公路
在午夜,鄉村公路異常清冷
月亮的光在黑暗的沙粒上滾動
偶爾一輛夜行貨車
不出聲地掠過
速度驚起草叢螢火
像流星,掉進更深的夜色
這時,有人還鄉,沿鄉村公路
沉默著走到天亮
也有醒著的村莊,目送出門的人
趁夜涼似水
走向燈火熄滅的遠處
兩只刺猬
不清楚這是哪一檔節目,打開電視時
我就看見兩只刺猬,在高速公路
深夜的高速公路
幽暗,寂冷
而此刻,一束強光照著兩只刺猬
其中一只已經被車軋死
只是,另一只好像并不明白
它低著頭,用鼻子不停地
觸碰,似乎那只刺猬
不是被軋死了,是累了
趴在地上不走
它用鼻子不停地觸碰,一邊吱吱叫著
一定在喊那只刺猬
起來吧,走嘍
身邊不時有車掠過
挾帶靜夜的轟響
那束照亮刺猬的強光,緩慢地移動
時光跟著變得緩慢
我在想,躲在暗處的攝影師,為什么
不趕走那只活著的刺猬呢
他如此真實地拍下一只刺猬的死亡
和另一只刺猬的悲傷
究竟為了什么
這時候,一輛載重卡車突然沖過來
聲響大得驚人
等車過后,那只死刺猬還在
另一只,卻不知去向
很快,落地的強光離開死刺猬
往漆黑的路面尋找
可是,空曠的高速路上
我什么也沒有見到
那只刺猬,仿佛被載重卡車帶走
又像冷夜的風消失
卡薩布蘭卡酒吧
我常常去卡薩布蘭卡酒吧
不是為了聽歌,而是那里有個女鼓手
像一匹來自非洲叢林的母豹
擊鼓時,幾近顛狂,仿佛
擊打的,是她自己
也是所有人,渴望被擊碎的
巨大的沉郁,與孤獨
到哪里去找這樣的愛人
曾經,夢見一個女子,跟隨我四處流浪
我們走過城鎮,村莊
已經身無分文了
已經饑腸轆轆
走至一條大河,幾乎昏厥
但我倆攙扶著,挪到河邊
一起蹲著喝河水
河水湍急,卻能聽見彼此
吞咽的聲響,她埋下頭
大口大口吞咽
我的淚,悄然涌出
落在冰涼水面
等站起身,朝寂寥的鄉野走去
我們腳步踉蹌,暮影里
如同一對酒醉的人
夢醒,才發覺我不曾看清她的臉
因此,茫茫人世,這個
陪我喝河水的女子
我竟無從尋覓
鄉村
多年前,我見到一個女人被綁在一棵樹上
綁她的人已經走了,幾個孩子
朝她扔石子,泥巴
她的頭垂至胸口,碎裂的衣服后
露出半只奶子,刺眼的白
太陽毒辣,她沒有哭
也許先前哭過
石子砸腦袋上,也不見吭聲
好像昏死過去
這是誰的女人
為何被綁樹上
我趕走孩子,取一瓢水喂她
抬頭時,她睜大眼睛瞪著我
眼神,冷如刀尖,閃著
仇恨的光亮,似乎
綁她的,是我
我不寒而栗
四周無人,野地孤寂
但我并沒有為她解開麻繩
因為這是一個陌生的村莊
而我,不過一個路人
遛狗記
通常,我會在草地,與那個女子相遇
她帶著一只棕色博美
我帶著一只雪白貴賓
兩者皆為雄性
一見面,兩個小家伙便摟抱著
異常親密,仿佛一對好兄弟
耳鬢廝磨的同時
不忘竊竊私語
我站在一邊
那女子也遠遠站著
任由它們在草地
撒歡,追逐
快一年了,兩只面貌迥異的小狗,好像
變成一只小狗,活在
各自身體里
但我與那個女子,從未互通姓氏
至今那么陌生
在草地,兩個人漠然站著
并非拒之千里
卻很少交談
在她臉上,有天生的冷艷
而我,有孤傲之心
我本孤傲之人
那日下午,獨自一人坐于路邊發呆
一個孩子走過,又回到我跟前
掏出一枚硬幣給我,愕然
之余,想起自己頭發蓬亂,長須灰白
神情,也如此落寞
不由悲從中來
但我并不覺得那是一種羞辱
只是往日里,我極力修補
生活,依舊漏洞百出
卻從不曾接受一個孩子施舍
我將硬幣抓在手里,不忘
對他說聲謝謝
而當我細細打量,更大的
悲涼剎那涌遍全身
忍不住一陣戰栗
跟前的孩子,衣衫襤褸,臉蛋骯臟
居然是個可憐的小乞丐
望著他善良的眼睛
我不能不相信
自己,原本就是一位潦倒的
乞討者,茍活人間
秋風饑餓
天氣越來越涼了,那些紫黑的
漿果,還在靜靜做夢
但秋天的夢
何其短暫,空寂
林子深處,隱匿多年的狼
復神秘出現
但我從未遇見
只有落葉被霜粒踩過
留下泛白的爪痕
只有秋風饑餓
低嚎著,搖撼林木
又披著野狼的灰袍
在幽暗的天光下
奔下山坡
我的老家,再無動物兇猛
狼已經滅絕
虎豹也不存在
在老家,漫游山中,我見到的走獸
不過一些刺猬,黃鼬,以及
一些貍子,兔子,偶爾
見到獾,或猹,月光下跟著一群野豬
來到瓜田,但人一出現
便驚叫著四散而去
化為涼夜迷霧
更沒有見過傳說中的狽
長著一張嬰兒臉
騎狼而行
山林,愈發茂密,只是月亮地里
我做不到像夢游者,夢中點燈
走得無知無畏
我還有些害怕,那是
我的孤獨,人類豢養的
一個古老的物種
穿墻記
在法國某小鎮,有位異人,擁有神奇的穿墻術
他首先戲弄可惡的上司,駭人的
腦袋,從墻壁露出來,時而
咳嗽,時而狂笑不止
終將其送入瘋人院
接著,頻繁出沒國家銀行
竊取金幣,分贈窮人
再后來,他只對偷窺感興趣
仿佛每道墻后皆有秘密
或有什么力量在召喚
某個深夜,他離開一戶人家,穿墻
之際,法術卻突然消失
身體從此留在墻內
這是多年前我讀過的一部小說
但我想不起小鎮名字
也忘了作者是誰
如果哪位朋友知道
不妨告訴我
我想去那小鎮,將耳朵
貼在墻上,聽聽
那異人,是否還在
輕輕嘆息
在勐阿
那年,在勐阿,一位占卜者替我摸骨
繼而,拋出兩塊龜殼
驀然間,神色突變,疾步離開
他看到了什么
龜殼還在地上
古老、神秘
他肯定看到什么
并因此懼怕
我非迷信之人,卻莫名驚悚
那年,邊城陽光寧靜
映照著竹樓,林木
但我的體內灌滿冷風
幾日漫游,人變得恍惚
我對命運茫然不知
而那個詭異的占卜者,仿佛
在我的未竟之旅
變成更詭異的卦象
讓我憂心忡忡
異人傳
他說他常常遭遇鬼魂,這怎么可能
但他言之鑿鑿,不容人不信
他說那些鬼魂,之所以找他,并非
害他,是有求于他
而他恰恰是唯一看得見鬼魂的人
他說到一位高空摔下的油漆工
兒子每夜哭著睡去
因為玩具小熊丟了
那小熊就掉在車座底下
還提及一位死于車禍的老婦
一封留給女兒的信,被風
吹至床柜與墻的縫隙
女兒始終不曾讀到
他繼續告訴我,一個青年
相約與戀人私奔
卻滑落河岸,溺水而亡
尸體至今在河里
戀人含恨遠嫁
請求得到原諒
他先去幼稚園見那個男孩
再去老婦家里
最后坐長途客車,尋找那女子
一直跟隨他的鬼魂,瞬間
消失,從此再沒見過
他說人死了,如果還有遺憾
亡魂不會離開人間
他說感謝上蒼,讓他擁有別樣的眼睛
他說這些孤苦無依的鬼魂
有時,就像他的親人
火車慢慢開走了
我已經下車了,火車
卻沒有急著離開
它靜靜地趴在那兒,似乎等我回去
一扇扇窗口,恍若眼睛
凝視我的背影
又像墨綠的身體,突然間
長滿嘴巴,喊我
其實,我多想讓它帶我繼續走啊
去浮云的天邊,去
很遠很遠的地方
但我已經下車了
沿途風景,悄然散盡
我走遠了,走到玉米地邊上
再回頭,火車慢慢開走了
它一陣低咽,全身震顫不已
它就這么低咽著
這么震顫著
慢慢遠去
而我,怔怔地站在玉米地前
涼風吹過,身后玉米葉子
唰唰,唰唰唰響
向 西
西行的路上
我趕上一個朝圣的人
他用額頭走路
我讓他上車,他搖搖頭
說,你的車到不了那兒
老了
老了,牙齒沒了
沒牙的糟老頭和沒牙的老婆婆
讓我們走吧,到鄉下去
在有山有水的鄉下,買塊好地
種什么都行
什么都種不動了,讓它荒著
草愿長多高就多高
花愿開多野就多野
這是我們的地
老了,走不動了
去溪邊坐坐吧
流水叮咚,多少美好的人與事
就這樣被它帶走
要是你有點傷感
我陪著一起傷感
要是你懷念初戀
我們相擁著懷念初戀
用沒牙的嘴再一次親吻
老了,都老了
天上的風吹去流云
像吹去從前的欲望
暮色徐徐降臨,親愛的老婆子
我要挨著你睡了
如果死了,你不要搖著我的尸體
哭到太陽升起
將我埋了吧,埋在
自己的地里,并懇請
土地將你也收去
我們一生熱愛土地
死了,就讓我們的白骨
赤裸裸地摟著
一萬年,還愛著
山中一夜
很遙遠了,甚至想不起哪座山中
只記得那是秋夜
風若有若無,樹梢上的星光
像冷霜閃耀
我點燃火堆,火光里
周遭林木似在漂移
又冥寂無聲
后來,一條灰色的獵犬悄悄走近
竟然趴在我身旁
天亮了,才離開
下山途中,一位獵戶告訴我
也許是一匹野狼
說得我后背濕冷
但我還是相信,那是
一條迷失的獵犬
在我露宿山野的時候
有著一樣的落寞
一樣的孤獨
秋日
早年的一個秋日,我在鄉間等車
與我一起等車的
還有一對母女
幾小時過去,車始終沒有出現
風愈來愈疾,西斜的日影
薄涼一片,小站四周
更其空蒙、清寂
我說走吧,車不會來了
遲疑片刻,年輕的母親默默點頭
我抱起女孩,顧自走在前面
又不時放緩腳步
路上,我抱緊女孩,將臉
貼著她的小臉
這小家伙,在我懷里
慢慢睡著了
呼出的氣息,給我
麻醉般的沉靜
走著,走著,月亮升起了
而那時,我只是單身青年
卻形同一個好父親
聽馬尾說起一條狗
已經被遺棄,被丟于數百公里之遠
某荒僻山村
半年后,居然再度出現
低咽著抓門
沒有人知道它如何回來
途中,歷經怎樣磨難
骨瘦如柴的身體,傷痕
累累,毛發幾乎脫盡
淚汪汪的眼睛,卻含著
歸家幸福的光澤
只是它并不曾想到,等著它的
不是愧疚與憐憫
而是一陣棒打
之后很多天,一次次走近,搖尾
乞憐,又一次次被逐遠
但這條喪家之犬,仍不愿離去
晝夜,蹲在角落里
期待一聲輕喚
直至那個飄雪的冬夜
凍斃于自家門前
這是馬尾敘述的一條狗的命運
然而,在我聽來
已非狗的不幸
鄉村酒肆
今夜,酒肆內除我一人獨坐
尚有一位客人
那是一名年輕女子
略顯蒼白的臉,有著天生的憂郁
但眉眼間,漾閃著驚艷
幾碟小菜,未見她動箸
她只是不停地舉杯
一壺酒片刻即盡
第二壺酒,卻喝出淚水
掩面趴于桌上
嚶嚶抽泣
想想旅途,同為落寞之人
未免有些酸楚
我幾番站立,欲過去陪她共醉
又擔心,一個陌生男子
只會令其畏怯,或
帶給她別樣傷害
默然無語,我轉身離開
空出這家鄉村酒肆
和這個孤寂之夜
讓她獨自悲戚
大雪封山
大雪封山,而我的村莊炊煙不斷
空中彌漫野豬肉燉干菇的氣味
出不了遠門的男人
去冰河鑿冰,那里有魚抬頭
也可以抱著婆娘
整日昏睡
好賭的,去小店賭幾把
菩薩心腸的人,不忘
在雪地撒玉米粒
鳥雀會飛臨
那金黃的顆粒,不像雪花點燈
更似饑餓的光
痙攣著跳蕩
在精神病院
他拉著我,神秘兮兮問我
你知道我是精靈,對嗎
接著,沮喪地告訴我
他已經喪失隱身,和飛翔的能力
因為翅膀丟了
環顧四周,又用不屑的眼神
打量身邊人,憤恨地罵道
瞧這些雜碎,我怎么
可以混跡他們中間
貼著我的耳朵,他繼續細聲訴說
多少個夜晚,他在夢里回到故國
見到慈愛的老母親
但那些雜碎一尖叫,夢即破碎
淚流滿面地驚醒
他一邊述說,一邊深信不疑地看著我
用力搖我的手,他說兄弟
他也是一個精靈
來拯救我的
我們回去,現在就離開這該死的地方
然而,當他用另一只手,摸我的
背脊,他大驚失色
兄弟,你的翅膀呢
喊過之后,抱著我號啕痛哭
一棵樹
門前那棵蒼郁的大樹
終于被父親砍倒
兩只老雀兒,在不遠的空中盤旋
發出顫栗的叫聲
但我的父親聽不見
他鋸斷樹梢,將枝干
斫掉,便坐在那里
一根接一根抽煙
等張木匠過來
天黑之后,大樹消失了
在樹生長的地方
出現一具白皮棺木
仿佛當年,父親種下的
就是此等驚悚之物
而我的祖父,一個將死之人
那天傍晚,奇跡般
從床上挪下
顫巍巍走到旁邊,不停地
撫摸,并用力拍打
一種沉悶的聲響
像暮色在喊,又似乎
源自他蒼茫體內
棺木上,那些來不及掃去的碎屑
拍打聲里,白亮亮落滿一地
先他一步變成了灰
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我曾經昏厥在異族一座村寨
被一位孀居女子救醒,無以為報
替她劈了三天木柴
她有一雙碧潭的大眼睛
有熔巖般漫溢的情懷
欲留下我,此生
繼續替她劈柴
寨中人,善良、樸實
終日在田間勞作
走動的牛羊,像夢游
可惜那時,我青春年少
輕狂里,志向高遠
辭別之際,她贈我盤纏,并悄悄
將一疊蔥花大餅
塞入我的行囊
從此再無相見
那座遙遠的寨子,仿若
時光深處的客棧
模糊、恍惚
偶爾想起,落寞幾許
卻無從打聽,她的消息
在閩北洞宮山,遇雪
洞宮山里,一座山神廟
容我暫時棲身
已經破敗不堪,亦無人,除了泥塑的
山神,只有幾堆稻草散落
點燃后,撲入的雪花
火光中疾速消融
但冷與餓,更甚
門外,路和樹林隱去了
天光晦暝,暗生亂象
我幾番張望,欲覓見一個沽酒歸來的人
向他討口酒吃
可惜四野茫茫,人蹤俱滅
只望見遠處,村莊上方
密集的雪花飛舞
崗下,鉆出一條野狗
哆嗦著,朝我走近
見到廟內火光
又畏縮不前,遲疑著
閃入廟旁,一叢
白雪披蓋的灌木
逃犯
不止一次,夢見自己變成一名逃犯
沿一條寂冷公路逃亡
家鄉越來越遠,途中
我不停地易容,并用夜色將臉涂黑
同時練就高超的反追蹤術
但身后,提刀的捕快
一直如影隨形
仿佛,從遙遠年代追至
一條繩索,形同漫長時光
被他拎在另一只手上
時刻準備捆我
有時,疲累至極,不得不停住腳步
藏匿于路邊灌木,蜷縮著
小睡,靈魂卻繼續出逃
它丟下我的身體
如同寒煙飄逝
等我虛汗淋漓醒來
望著夜空發呆
恍惚里,人還在荒涼的大地,無窮盡
逃亡,比之喪家之犬
顫悚、凄惶
在異鄉
蜀地邊界,一座山中小鎮
我已經滯留三日
傍黑時分,我獨自去小店喝酒
階前坐一老者,長發
枯亂,幽邃的眼睛
含盡辛涼暮色
寒鴉,一群一群從他眼中飛出
投入夕光下的山地
我好像認出多年后,自己
再度流落于此
不免唏噓,欲邀他對飲
而他,接過一碗酒
又回到階前
這個老流浪漢,千里之外與我相遇
卻不愿同一壺酒中
與我相認
傷心男人
有風的早晨,我的眼睛會落淚
多少次,當我站在路邊
抹著臉上淚水
那些擦肩而過的人
走遠了,又回頭看我
善良的人呵,他們真的以為
這是一個傷心男人
在無聲地哭
作者:江一郎
來源:詩藏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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