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詩歌選本——李文俊詩歌
 
 
作者簡介：
 
李文俊，隴西李氏，生于內蒙古達爾罕草原，當代詩人、作家，主要作品詩集《雪馬夢影》《李文俊詩選》等；長篇紀實文學《高原赤子》等，詩歌入選多種選本，并被譯成英、韓、蒙古等文。
 
新草原寫作系列之李文俊詩歌
 
所謂“新草原寫作”即去草原文學的意識形態化、道德化、修辭化、輕浮化，寫自己的生活和體驗而不是別人的。這是新草原寫作的宗旨。
 
游  戲
 
我們蒙上眼睛下山
一個聲音說:山那邊的狼，會很快追上我們
有人開始不安
我們分開
以盲人的方式，奔向相約的地點
還不晚
時間不會超過我們
但我看不見月亮、星星和太陽
我像一面風中高舉的旗幟
到了一個空曠的、無可依附的星球上
直至聽到有人喊我
我停下來
驚訝地發現
許多年已經過去了，我們登上的依舊是出發之前的山頂
 
（2018/11/05）
 
呼  喊
 
天色陰沉
我們都在湖邊。山很近，三公里，或五公里
它們是被修剪過的
多余的都去掉了，僅剩下影影綽綽的輪廓
我們從不同角度呼喊
各自的七歲，十二歲，十八歲，五十歲和一百歲
時間過的真快
我回到了五十歲，十八歲，十二歲與七歲
可又實在想不起來
我一百歲的時候，站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是不是我
 
（2018/11/04）
 
早晨是敞開的
 
早晨是敞開的
我們醒來，又一次被迷惑
陽光中
我們享用早餐、談論卡夫卡、霍金和四維空間
西烏旗開始下雪了
據說白毛風里走失的羊群，還在夢游途中
一個朋友剛從那邊回來
他已沒有形體，他所陳訴的悲涼之事也像一團云霧
 
（2018/11/01）
 
一直想著那個空箱子
 
九月天
我在克什克騰旗，見過一場大雪
這倒沒什么，我卻受寒感冒，至今未愈
也曾在烏蘭恰特大劇院
目睹大變活人
魔術師是一個小個子，他搬出一個比他大的箱子
慢慢打開
讓我們確認:“里面是空的”
接著抽出一塊類似招魂幡的紅布（背面是白的）
蓋在上面
爾后打起誰也看不懂的手勢，說了一聲:“變”
一個美女呼嘯而出
我并不驚詫于他的這種障眼法（生活中習以為常）
可一直想著那個空箱子
它打開的同時會不會有更多的我們意想不到的東西乘虛而入
 
（2018/10/29）
 
一棟建筑物在抖
 
午后，丘陵上的影子
都開始下山
大風是從西伯利亞，或新疆某地刮來的
車過賽汗塔拉
我看見了地平線
一棟建筑物在抖
我的心瞬間被一只無形的手掏空了，它們還在掏
大地像一個靈柩
停放在太陽下
 
（2018/10/31）
 
寒流在中午而不是暗夜穿過我的皮膚
 
曠野被吹開
立于天地間的陽光，讓我欲哭無淚
跟著它活下去——
寒流在中午而不是暗夜穿過我的皮膚
每一場秋雨之前
在雷鳴和閃電中都會有一個臉色蒼白的人
 
（2018/08/09）
 
騰格淖爾
 
下午六點
太陽離我遠了點兒，淖爾中的影子
大了一倍
可還是現不出我的原形，野狼、野兔、野羊和野人
都在我體內
而他們在岸上，毫不知情，仍然談天說地
馬匹圍繞著他們
 
（2018/10/20）
 
暮光中
 
灰燼般的云
垂落至遠離我們的丘陵上
黃昏
由它們與野地里、溝壑中飛過的鳥
構筑而成
四周越來越靜，直至我感到了一種
驚恐和絕望
云層中最后一塊燒紅的馬蹄鐵
也熄滅了
天空黝黑，光在其中顫動
仿佛這里是時空交錯之地
所有奔跑和疾馳，所有速度和沖撞
都在無邊的寂靜與空曠中
 
（2018/08/11）
 
頓  悟
 
看見候鳥逆光掠過越來越重的落日
艱難地飛翔
大河般的云在寂靜深處變得幽暗
起風了。風中
涌來了什么，來到我身邊，又隨即離開
夜色也加緊趕路
很快擠滿了黛青色的茫茫四野
草尖冰涼
草叢中露出幾顆稀疏的星斗
我忽然感到衰老病死只是須臾之間的事
而那遠去的
莫可名狀的一切，仍將是宇宙中的恒久之物
 
（2018/10/08）
 
夜行記
 
我不止一次看到流星，或流星雨
它們來到地球上
要帶走與之相對應的人，有時一顆，有時群星呼嘯而至
屬于我的那顆也在其中
從滿都拉口岸到呼和浩特，我幾次關燈，下車
幾次走進荒野
萬賴俱寂，天上的星星并不是很多
我走著，我停下來
一束車燈光刺破黑暗，從我眼前閃過
我知道我的星星不是沒有來，它只是還離我很遠
 
（2018/10/22）
 
漂浮之物
 
雨停了
天上閃出的星辰與荒草一樣沉寂
黑暗涌動
馬匹仿佛正穿越時空
它們消失后仍有不安的魂靈
各行其道
我點燃一支煙吸了幾口，拍打腦袋，還能感到疼痛
我不是虛無的
在這漂浮的大地上我依然輪廓清晰
 
（2018/08/08）
 
站在滿都拉口岸前
 
丘陵與溝壑
因天色在重組中光照角度的差異
發生了變化
世界何時會變得大同
遷徙的鳥群輕松穿過國境
落向低洼處
困苦的靈魂總是深深沉陷
風緊一陣，慢一陣，殘陽在天邊顫動
衣服幾次欲掙脫我的肉身
這一刻
我忘掉了時間
仿佛我本身就是用來與黑暗之物交換的
點、線、面、體
并不能構成一個平行世界
多少年了
我一直在腦海中自由飛翔，這片草原
和我的想象正好相符
 
（2018/10/16）
 
墻上的影子越來越大
 
傍晚開始降溫
又去了一次河邊，空氣中冷風吹動散落的枯葉
試圖把夕光和艾布蓋河捆起來
這是我一直沒有完成的事，它們仍在繼續做
破敗的達爾罕廟前還有寂寞的香客
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墻上的影子越來越大，從高處看，達茂草原這段時空，一個小漩渦越轉越快
 
（2018/10/23）
 
作者：李文俊
來源：中國當代詩歌選本  微信公眾號

作家網劉不偉編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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