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詩歌選本——查干牧仁詩歌
 
 
作者簡介：
 
查干牧仁，蒙古族，80后，吉林省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人。先后在《詩刊》《詩選刊》《流派》《中國詩歌》《詩東北》《科爾沁詩人》《關東詩人》等發表過詩歌若干，部分作品入選《2016中國青年詩人作品選》，并多次入選民刊選本。
 
新草原寫作系列之查干牧仁詩歌
 
所謂“新草原寫作”即去草原文學的意識形態化、道德化、修辭化、輕浮化，寫自己的生活和體驗而不是別人的。這是新草原寫作的宗旨。
 
●村莊的挽歌
 
最后一個告別的人會是誰呢？
達古布爾——
生我養我的地方
 
更多的年輕人，倒在了酒瓶子里
卻和糧食無關
更多的年長者，仰著頭說：“光，在這里
神明已高過三尺，就要離去了。”
 
沒有了庇佑的村莊
一顆稗草挨著另一個稗草
莊稼抱得更緊，仍抵不過內心的荒蕪
大風吹開的道路，終有一天
會被大風撫平
落日這盞微弱之火，又一日
在神的手里打翻
孤獨的懷鄉者，從浩瀚的星河中
摁滅內心，一顆又一顆恒久的隱痛
 
●死神也是調皮的孩子
 
現在，已經談不到悲傷
父親說著含混不清的話
回憶潦草的一生
他已經退化成了一個孩子
死神也是調皮的孩子
它在跟父親捉迷藏
有時追得緊，有時放的松
 
我們這群旁觀者，有時嘆息
有時，連嘆息也是空的
只是在提防，并
死死盯住這個調皮的孩子
它總是趁你不注意的時候
拿走你最心愛的東西
 
●這一次，離騰格里如此近
             
我知道你心里的苦
苦得連出生時就會的哭，也失去了
不想吃，不想喝，
要潔凈的離開這個世界
跟當初來時一樣
也不談生，不談死
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
伸著茫然的手，輕聲喚著——
“額吉，額吉”
 
呼吸里，有風輕輕吹過
吹過你曾經的草原，也吹過你的棗紅馬
吹過你年少的激烈，與風中翻飛的鬃鬣
那么永恒的的年少啊，就那么跟著風奔去
那風，正吹過你的老額吉
她張開雙手，長袍鼓蕩
那就是你想要奔去的懷抱
寬大
如騰格里
 
●那時花開
 
舊時山杏開粉花，野梨子開白花
現在，零星的它們談不上顏色
那年你在樹下，笑盈盈的顏色是灼熱的
多么年輕的死亡，就那么從塵世滑落
再也不用擔心老去
 
當我寫下這些，一根煙變成了煙蒂
零星飄落的死灰安詳
仍喜歡用火柴
“哧”的一聲，磷火如靈魂一閃
這短暫的疼痛，寂靜而疲憊的燃燒
 
●回音
 
憑叫聲，老方能分辨出多種鳥類
說到喜歡的一種時
他做了一個飛翔的姿勢
好像一張開雙臂，遠山就近了一些
 
年輕時，步履匆忙
恨不得走進更多的光陰
現在又輕又緩，時常幾步之后
就停下來，茫然望著前方
 
天邊落日巨大，火燒云滾燙
通紅的漩渦，正吸走剩余的日子
他在內心深處驚呼了一聲——
“天啊”！
天邊，也傳來了赤色的回音
 
●晚安
 
“晚安”
倚在相框里的祖母，和
風中晚歸的麻雀
“晚安”
夜空里的十萬顆星
還有夜空外，八千里的故鄉
我八千里的故鄉，住在
祖父綴滿繁星的額頭
“晚安”——
那是明日的蔚藍
 
●推開
 
風伸出一萬條手臂，你的內心
并未因此搖晃
草，還是你說過的那種長法
莊稼卻不是從前那么種了
坐在這里，誰也替代不了你的病痛
愛啊，恨啊……多么遙遠，
人生只有一世，紅塵
有萬丈
 
云陣集結的還不夠大，雷聲浮在遠處
你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仿佛
在等一道鋒利的閃電
把這該死的世界一把推開
 
●陌夜如海
 
黑夜如海，臥鋪上
我們各自蜷縮成一團
成一葉小小的浮舟
 
有時翻身，企圖壓住悸動的波浪
而無邊的蒼茫啊，浮在我們之上
緩慢地把我們壓向水底
再翻一次身，吐出一串活著的氣泡
 
黑暗真靜啊，就算你睜開眼
也聽不到別的，我們之間
只有夜風撲窗的陌旅
發出蒼涼的“咣當”聲
碾過各自的心頭
 
●尋隱者不遇
 
風吹向南山，南山
在隱士寬大袖袍的遮擋下隱而不見
隱士留高挑的發髻，仿南山的孤峰
有風時散開，是滿山搖晃的波濤
無風時，垂首而立
像寧靜的單株植物
恍若南山是世界的邊緣，而他
站在南山的邊緣
 
一轉身，發現世界在前行中
突然失去了邊際
更多的游人接踵而至
看一壟水，兩行山
三五成群的凡夫俗子
 
●小情詩
 
有一種豇豆，開黃色的花，結綠色的莢
里面的豆子是紅色的
那年你是素的，白色連衣裙
白鞋子，黑發尚未及腰
爬山虎爬滿墻，你在其中掩住臉
細碎又寬大的綠色啊
讓人無所適從
光芒靜止，你像一個掉隊的天使
那個夏天啊，絢目的接近虛無
你從未談起過自己的孤獨
 
●一日謠
 
羊群在草地上低頭，走過的地方
陽光清冽。蟲聲，隨即隱去
田壟并不直，排列出憂傷的弧度
黃瓢蟲背上的星星是黑色的
黑瓢蟲的星星是紅色的
白日里，玻璃困住的一只
晚上，它把背上的七顆痣鑲在天空里
我身上也有兩顆，背的累了
就把它們卸下來，入睡
黑夜抱緊蒼生，如此安詳
 
●春天的拴馬樁
 
站在此地太久了，楔進
老院子的骨頭縫兒里
光滑的勒痕仍在
曾在春天里活過來一次
癤瘤仍在，看起來像一只瞽目盯人
 
病倒后的父親來看過它，相對無言
只有寂靜從中間流過
大先生說，它是一根刺
是刺，就一定要拔的
沒費多少力氣，它就被我放倒了
“咔嚓”一聲……
暮色漫過村莊，淹沒了春天的大野
 
●青菜記
 
花盆可以叫做菜園，那么陽臺就是祖國
它驕傲又自大，肥厚又多汁
有散淡的外葉，也有旋緊的內心
這種多重性格，我沒有
 
現在是冬天，如果能找到一條小蟲
我將給它安放一位子民
它能聞到甜，直接進入旋緊的內心
或者躺在散淡的葉床上
葉片有些卷曲，薄暮也是卷曲的
外面落滿大雪，炊煙在風中
反復練習平衡之術
 
它確信，“微小的生命氣息，
也會打亂生長的節奏”
青菜被摘掉之前，被咬出幾粒蟲眼
應該是一種美德
 
作者：查干牧仁
來源：中國當代詩歌選本  微信公眾號
 
作家網劉不偉編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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