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dāng)代詩歌賞讀——青藍(lán)格格詩歌
 

作者簡介：
 
青藍(lán)格格，內(nèi)蒙古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全國公安詩歌詩詞學(xué)會理事。全國公安文聯(lián)簽約作家。作品散見各類刊物及年度選本。曾參加詩刊社第二十七屆青春詩會，曾就讀魯迅文學(xué)院作家班，曾參加人民文學(xué)第五屆新浪潮詩會。著有詩集《如果是琥珀》、《石頭里的教堂》、《預(yù)審筆記》等。
 
新草原寫作系列之青藍(lán)格格詩歌
 
所謂“新草原寫作”即去草原文學(xué)的意識形態(tài)化、道德化、修辭化、輕浮化，寫自己的生活和體驗而不是別人的。這是新草原寫作的宗旨。
 
《當(dāng)我老了》
 
當(dāng)我老了
我會向這個世界深深地鞠上一躬
我要感謝它
接納了我的古稀之年與
耄耋之年
它沒有讓我少年早亡，或留下
云終之傷
 
當(dāng)我老了
我絕不會再去留意那些
紛飛的雪花是多么
得意洋洋
我要借用空中漂浮的翅膀為它們
創(chuàng)建一座
天堂
 
當(dāng)我老了
我也絕不會成為一個
兇惡的人
我會用我衰老的軀體
繼續(xù)守候著用寬恕做好的護(hù)身符——
 
當(dāng)我老了
我寧可一直佩戴青面獠牙的面具
也絕不去揭露
鏡子的
騙局
 
當(dāng)我老了
我需要，一種危險救贖一種安寧……
 
當(dāng)我老了
我還會，越來越迷戀一個男人——
他年輕的時候是我的愛人
老了的時候是我的
父親
 
而我甘愿，在我老了的時候，成為他的
一朵花兒，名字只叫
白玉蘭
 
《古時候》
 
古時候，我的臉像某一位寫詩的女子的臉。
現(xiàn)在，我的臉像她的另一張臉。
我不知道她是誰！
我只知道，古時候，她的眉毛彎彎，
仿佛一位俠客涌起的江湖。
我迷戀沒有被腐蝕過的古時候，
猶如花朵迷戀被愛情打開的幸福的花園。
古時候，如果我寫詩，完全有可能
偶遇一位喜歡舞文弄墨的皇帝。
那么，我就有可能成為他的愛妃。
每一日端坐于小軒窗前，或許還可以松鶴延年。
古時候，我可以用我虛無的肉體，
去養(yǎng)育詩歌的梅蘭竹菊。
然后，再用詩歌的梅蘭竹菊拯救我自己。
唯有這樣，我才能變得完美……
呵，我的眉毛，彎彎——
如果我，真能追隨一位俠客回到現(xiàn)代，我們依然還要
仗劍天涯——
 
《磨刀帖》
 
父親七十一歲了
他總是選擇在陽光明媚的午后
為他的女兒們磨刀
這是證明他愛她們的一種
最鋒利的方式
父親不愛笑
父親愛穿白色的衣服
父親年輕的時候比我高，現(xiàn)在比我矮
父親是我見過的最干凈的男人
若我疼痛
我只允許父親一個人
撫摸我的臉頰
（事實上，我從未向父親
傾訴過我所承受的
疼痛。）
父親磨刀的聲音很小
但他帶給我的安寧如此巨大
此刻，我一邊燉肉
一邊看著父親為我磨刀
我很小的時候
父親就是這樣，他一邊燉肉
一邊磨刀……
他磨著磨著我就長大了，他磨著磨著
就將我磨成了一柄
鋒利的刀
但我流過多少血，父親不知道
但我多么腐朽，父親不知道
就像我并不了解我的父親，就像我的父親并不了解
他磨過的
每一柄
刀
 
《此生》
 
此生，只有一個男人讓我懷孕
我還記得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時
我悅耳的尖叫聲……
那尖叫聲啊，就像泉水叮咚
那尖叫聲，禁不起衰老，就像我迷人的眼睛
 
此生，我只有一個孩子
我一直銘記她，呱呱墜地時刺耳的哭聲
那一刻，我幻想
終于有什么熟透了……仿佛
之前，除了我一個人，從未有另一個人誕生
 
此生，我用節(jié)制的覺醒崩潰過
此生，我將蒼蒼碧色深深掩埋在草莽之中
 
此生，我也有良田
但我從未理會它是郁郁蔥蔥還是寸草不生
 
此生，我深知但我
始終未知的此生啊
我揮霍了你，你卻從未將我當(dāng)成忘恩負(fù)義之人
 
此生哦此生，就讓我再次成為
你的孩子吧……
當(dāng)我想長眠的時候，你要記得輕輕將我喚醒……
 
《如果哀傷也是一團(tuán)火》
 
如果哀傷也是一團(tuán)火，
那么只有哀傷才能將它撲滅。
我看見哀傷了，它像
月亮的遺體，闖入
我，親愛的生活。它叫我
親愛的，放肆地叫、呢喃地叫，
仿佛我，藍(lán)眼睛的情人，
蹂躪著我。它的
到來，總是這樣，灼熱。
它命令我，不要睡著，要醒著；
它祈求我，愛它時要如
一團(tuán)火。有時，它也不看
我——哪怕，一瞥。
它佯裝莊嚴(yán)，掩飾放浪；
它在花開之時，等待花落。
如果它將我與不朽
連結(jié)在一起，它就錯了。
我就是一團(tuán)火，
誰將我點燃，誰就得將我——
撲滅。
 
《羞恥記》
 
這些年我一直忙于羞恥。
我穿著
羞恥的外衣，系著
羞恥的紐扣。
在觀看兩個人為我決斗之時，
我甚至打開羞恥的相機(jī)
將之記錄。
我是一個令人感覺羞恥的人。
在一個應(yīng)該筑巢的地方我
修了一座墳?zāi)埂Ｎ胰缫粋€苦難的
女王，甩著類似哲學(xué)家的
長發(fā)，向自己施暴……
在這個過程，我經(jīng)常將自己的
心，
焚毀。
并收起之前對命運發(fā)起的
汪洋般的禱告。
 
我的軀體與羞恥本身
一模一樣。
我忙于羞恥，就是忙于拯救自己的
軀體。
 
有時候我也像夜鶯一樣放開歌喉。
有時候我也會遇到泥土上
小傘一樣的
蘑菇……
有時候我也暗下決心：
如果再讓我看到它們，我就
惡狠狠地將它們吞下。無論有毒還是
無毒。
 
——就像吞下我自己的那顆
羞恥之心……
 
《我愛上一只大老虎》
 
他是我的王
但他并沒有把“王”字寫在臉上
我膽子小的時候
只敢望一望他的背影
我膽子大的時候
才可以在他面前使出氣壯山河的本領(lǐng)
其實我們之間并不需要山河
或者說，我們之間并不存在山河
我們之間只需要一片森林
至于森林中有沒有
花兒和鳥兒都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我們彼此用彼此就能營造出鳥語花香的意境
我們嬉戲的時候，我就喊他
大老虎——大老虎——
但他從來沒有管我叫過
——小老虎
我猜想，在他心目中
我永遠(yuǎn)是一只溫順而賢良的羊
我們之間的愛或不愛
都是愛；我們之間的真實如同偽裝
我們的身體是腐朽的
我們的言辭對于這個
薄得不能再薄的世界都褒貶不一
終有一日，我們會浪跡于枯萎的殘花和敗葉
終有一日，他會喚我——
小老虎。因為只有小老虎，才會愛上
大老虎；因為只有大老虎，才會感受到小老虎的
啼哭
類似于他出生時的
啼哭——
 
他是我的王
類似于大老虎是小老虎的王
類似于鳥語遇見了花香、類似于蜜蜂在采蜜之后
依然圍繞著花房
——嗡嗡——嗡嗡——嗡嗡地
發(fā)出誘人的
聲響……
 
《歲末，寫給我的愛人》
 
這一年，我的乳房又干癟了一些
這一年，我又徒增了許多從天而降的壞脾氣
這一年，你不斷從遙遠(yuǎn)的果園
為我摘回鮮美的果子
這一年，微風(fēng)吹過我們的床榻
……而我還給它們的依然是我假惺惺的孤獨
 
我真的不應(yīng)該再孤獨下去
每一次在你的懷抱中醒來
我所領(lǐng)受的，平行于我心臟的愛情總是那么真切
或者說，沒有什么能將我們分開
 
距離算什么
我慢下來的肢體算什么
嘀嘀嗒嗒的時間算什么
一間永遠(yuǎn)不會建成的洞房又算什么
 
這一年，我有過一劫
有一次，徜徉于草木的清輝之間
我險些倒下去……
 
我把草木當(dāng)成了你
我把交相輝映的光影當(dāng)成了你
這一年，我無法證明自己的存在，也無法證明
你的不存在……
 
這一年，我偶爾笑一笑，偶爾哭一哭
偶爾剪斷幾根白發(fā)
偶爾忘記一些屈辱
 
這一年，我被你養(yǎng)育得死去活來
這一年，我終于學(xué)會了像你一樣
垂頭，但不喪氣……
而這些，都無法取代每次想你時我胸脯上翻涌的
波浪……
 
唯有它們，才能深深地陷入你的灘涂
成為淹沒我
靈魂的秘密
 
《我已經(jīng)活了四十二歲了》
 
我已經(jīng)使出渾身的絕技了
在這四十二年中
我練習(xí)下廚房的時候也練習(xí)下地獄
我可以在前一秒還穿著
泛白的牛仔褲
在后一秒，就立刻換上一襲
繽紛的晚禮服
這仿佛我在前一寸靈魂
突然長高，而在后一寸身體險些落入塵埃
我猜想從來沒有另一個人與我一樣
我一會兒是凋零的星空
一會兒是周身
長滿鱗片的美人魚
哦，一會兒啊，我又是用手捂住胸口的
那位輕吟葬花的少女
當(dāng)一個人輕推柴扉的時候
我又變成了與某位佳人煮酒論詩的古時候的公子
噓——
那只是過去
如今，我已經(jīng)暗下決心了
在四十二歲之后的每一年
我要反反復(fù)復(fù)地用活著的方式制造死亡
不是因為郁金香太美、玫瑰花太香，而是因為琥珀的心里
隱藏著
光……
 
《一首五味俱全的詩》
 
從超市里走出來的仿佛
不是我，
而是我的替身。
我的替身手里拎著我為今天的晚餐
準(zhǔn)備的
黃瓜、香菇和排骨。
每一天，
都是我的替身在代替我生活。
從柴米油鹽醬醋茶到愛恨情仇五味俱全。
 
有時候，她會系上
紅圍裙。
像我一樣，昂起驕傲的頭。
但又不得不
隨時彎下腰。
當(dāng)她用刀
劈開排骨的瞬間，
她眼睛里閃爍的光比燃?xì)庠钜鄣乃{(lán)光
還刺眼……
 
更多的時候，她不得不與我一樣
收起案板上的
刀鋒……
 
但我們，
收刀的手法與我們用刀的手法不同。
我們用刀的手法是
一刀快似一刀，
我們收刀的手法是
一刀比一刀慢。
 
哦，我的替身
將我洗劫一空。
當(dāng)她不想繼續(xù)做我的替身時，她只還給我一盒
冰淇淋。
 
作者：青藍(lán)格格
來源：中國當(dāng)代詩歌選本  微信公眾號

作家網(wǎng)劉不偉編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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