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雨含：詩寫生
 
作者：蔣雨含
 
不過是一種徒勞
 
把記憶叫做悲傷的時候
記憶化作水
只會興波不會流淌
 
在黑暗里走
方向已經失去意義
曾經的眼波，霜霧般微渺
 
到底沒有凝結過
這柔軟的輕薄的風
為晨曦的遲緩零落
 
記憶的痕跡，有如悲傷的水墨
這樣的底色上
要開花就開花吧
只是，別驚動了我
 
等夢
 
月亮走走停停
不知道在等誰
 
我在等夢
等夢輕垂簾籠時
那一束跳動的火影
 
昨夜，被花哨的圣誕樹
遮蔽的標牌
躲在暗影里不肯出來
它有多怕我問起那一幕相逢
 
月亮從來不說心事
我也不說
已經背過了臺詞的角色
都活在劇情里
只有夢，出出進進
沒有腳本也無須密謀
 
夢自然也并非美妙得無可挑剔
恐懼痛苦悲傷時，它輕輕將你點醒
甜如槐蜜笑如春花時，它輕輕將你點醒
——人生不長，沒有什么值得癡纏
 
貓的眼神
 
凝視時，她的眼神是憂傷的
她想看破那一團迷霧
卻不得不在初晴時止步
 
愛是一種嗅覺
從漫不經心的眼神里
聞到玫瑰的芳香
從稀薄的空氣里
聞到雨前泥土的味道
 
春天有時候很頑皮
在夏天里打滾耍賴不肯走
她滾成一團，藏在蒲公英里
等待一陣風嘬起小嘴，吹向遠方
 
遠方有什么
那扇窗隔開的每一寸地方
都有可能是遠方
她憂傷的眼神
把每一縷陽光、每一片樹葉
每一只在屋脊上穿行的貓影
都撫摸一遍
 
但是，那不是愛情
不是。甚至那些愛情詩也不是
妖媚的花朵，飄忽著塑料的氣息
 
她——
一個在傷痛中失憶的孩子
再也找不到那一種春天的味道
 
月亮是個胖姑娘
 
減肥是可恥的
尤其是瘦子們對瘦的貪婪
有誰厭惡過，花朵飽滿的笑臉
 
我必須毫不吝嗇地贊美每一個胖子
他們都有一顆沒有圍墻的心
什么都能放飛，什么都能放下
什么也都能照亮，只要她愿意
 
月亮就是個胖姑娘，人們都喜歡她
露出云盤大臉就更喜歡
可她，并不在乎
她自在地散步、歌唱
安睡在自己的夢里
一有機會就露出圓滿
 
月亮有時候也困惑
她看著地球發呆，也看我發呆：
為什么每一個人心里都有一枚月亮
澄澈的   憂傷的    喜悅的
冷漠的   情愛的    嗔怨的
溫暖的……像一個魔輪
隨時轉出一種需要，映照荒涼的內心
 
就像此刻，我希望月亮能看到
——不是我，而是燃著的小火苗
它在我心里從未熄滅
單純地，努力發出微弱的光亮
而能照亮的地方，非常有限
沒有通衢，沒有彩虹
沒有佛光，甚至詩歌
只是讓我時時看見
標簽一一走失后——我是我
 
藍月
 
那藍，是虛妄的
那紅，也只是陽光無意的回眸
習慣于低頭的人們
卻都難得地抬起了頭
 
匆匆的世間
月是幾近奢侈的存在
舉杯相邀的無非酒鬼和詩人
或許只有在愛情里
月才分外嫵媚
 
有人說，這一夜
紅紅的月亮很妖孽
其實，月亮只是
只是一面鏡子，只不過
它并不照人的容顏
 
嗅覺跑丟了
 
那一杯茶，會說話
可是，當睡著葉片
被水喚醒的時候，語言最無用
她的體香，藏不住她的情緒和來歷
一說出口，魂就散了
 
要怎樣，才能愛得其所呢
這怕是最深的傷了吧
面對一杯茶，只能猜想
她的心事，會隨著哪一陣風
繚繞，飛散
 
嗅覺的傷是春天種下的
它不管不顧地發芽
像個調皮的孩子
多少生猛的方劑圍追堵截
終究只能看著它樹大根深
 
無從消弭我的惆悵
它隨著清明的雨水淅瀝而下
對著那杯茶繚繞的水汽
輕輕嘆息
 
嘆這世上的愛
也應該像那些小小的茶葉
對每一滴水都有所保留
——為一份懂得，留存靈魂的香氣
 
破碎
 
秋風乍起的夜里
一聲脆響，剖開夜色
半城的人都失眠了
 
誰的鏡子，碎了一地斑駁
我驀然望向明月
還好，它在
靜靜的，清冷的
仿佛失憶了一般
 
月光，像初霜籠罩的河水一樣涼
涼到季節的指尖再無路可走
涼著破碎的涼，怎么都拼湊不起
 
我悵然于這自空而降的聲響
無端記起一位隔著塵世的老人
不知這月光之下，縷縷橫生的白發
會不會壓塌了他筆直的腰身
我只知道這世上
再沒有夜鶯，肯在他枝頭上歌吟
 
差一點點，月就圓了
掛在仲秋的天空
圓滿著幾千年根根相系的圓滿
映照世人欲望之心
 
只有那一聲脆響，為老人所有
繽紛的碎片，仿若星河之淚
此刻，落將下來
 
疼
 
子夜，一條瞌睡蟲哼起搖籃曲
夢還沒來，疼先到了
比天氣預報的腳步還快
 
疼從來磊落
很少躲閃，更不隱藏
它見風就狂歡，見雨就唱歌
跟東北爺們兒一樣喜歡過陰天
 
多年，我藏著一項絕活
誰都不告訴
疼，和我心照不宣——
寒潮發足狂奔，尚有兩天車程
脆弱的鼻尖已經紅了
 
有人說，所有的相逢
都該歡喜，唯獨
興沖沖的寒潮讓人郁悶
調皮地揪著呼吸的胡須
東一扯，西一拉
氣息細如蠶絲，拴不住睡眠
 
還織什么人生錦繡
熱愛草原，草穗過敏
熱愛雪花，陰天犯病……
疼早已經拿走了雪地撒野的力氣
又是誰，偷走了對人間冷暖的免疫
 
好吧，先把疼放一放
反正它堂皇地，寄生在
比少女的心還敏感的地方
還把林中殘破的樹樁上的
年輪，悄悄遮上
 
我只想問風：疼還沒有這么
任性地擦掉記憶的時候
那個雨季可曾來過？
多年銹在山崖旁的連心鎖
如今，還在不在了呢？
 
某一個黃昏
 
黃昏平淡無奇
咖啡趕來助興
昏暗的房間，燈光倦著
 
小提琴和鋼琴談心
時而潺潺，時而迂回
我們就是岸邊的人
 
學著音樂的旋律
語音有一句沒一句
仿佛有一個空洞
一個字一個字地吸進去
不再出來
 
這世上沒有桃花源
桃子的成色更引人垂涎
你手里攥著的愛情
就是那謝了也就謝了的桃花
 
還是喝咖啡吧
沉迷香氛，卻可以越來越清醒
待走出這一盞燈
終知道世俗的畫卷里
所謂的愛情
光亮微弱，不堪風吹
 
在草原上
 
每一層云都不知去向哪兒
云有云的節奏
她只為風所左右
有時跑出去好遠
才想起離別應該傷心
 
草原上
羊群，緩緩移動
馬駒，緩緩移動
日影，緩緩移動
我的眼神，常常靜止
在一朵一朵小花上
卻想不起她們的名字
 
綠得不像話的這個夏天
我的心思，躲在每一枚草葉下
和夢捉迷藏
偷偷品嘗那些抹了蜜的記憶
 
小草在秋風中靜靜地彎下腰
用謙卑的姿態，還原一種尊嚴
在自然的語境里
愛從來不需要發出喧響
 
小橡子
 
我不知道生命的動力在哪里
時而也白日做夢
夢里的人比路人還疏遠
他們在我想要溫暖的時候
從眼眸深處，射來冷箭
可是，我還是舍不得
開在薄情世界里，那一株深情的花
 
沒有志氣地喜歡秋天的森林
把每一枚落葉當成金燦燦的詩句
喜歡對著月亮發呆
想念遠方的朋友，卻什么都不說
喜歡拍很多清新如晨露的照片
一個人的時候自我玩味
而且，喜歡在人流中安靜地走
水波推我，也推別人
我不在意有誰偏離，或者走散
 
此刻，就是此刻——
我就是柞樹叢間一枚小小的橡子
堅硬的殼子里，有柔軟的心
不需要有人知道
 
或許吧
 
或許不該停下來
這三月的桃花，多么妖媚
我一次次把她們
揉作眼中的春水
 
有一些疼痛是魅惑的
比如在遇見你的路口
藏起緋紅的云霞
那一刻竟忘了
美麗的邂逅是錯失不起的
 
所以，我更愿意
在疲倦的午后
喝一杯清茶，想你
在記憶的迷霧中，撥開你
日漸衰老的容顏
站在你年輕的光陰里
 
或許，還是應該
從這個章節停下來
三月的桃花下
即便你已經忘懷了
而我還是會把她們
揉進眼里
 
魚來到子夜的水中
     
黑暗把子夜圍裹成幽谷
它的心事明暗有致深不可測
有天河之水款款而至
讓夜色流動魅惑的波光
　　
我掌燈在深谷中等待
即使幻化成美麗而傷感的泡沫
或者一汪深情，也不覺得疼痛
　　
我以水的形態存在
才發現自己的波光那么美
像連綿不絕的低語
 
你必定到來
沿著曲折的山谷
沿著銀河的眼神
沿著我獨一無二的聲音
　　
沒有人能抵擋你淚光里的溫柔
你是一尾鯊魚又有什么
只要你一路歡快地游來
   
我躲在月亮最近的樹枝里
看你額上動人的鱗和雙唇
想象你輕輕含住我時
那份微微刺痛的疼惜
 
無能為力
 
無論是飛鳥還是語言
此刻都停了下來
驚怖于我的左顧右盼
 
沒有方向的感覺
猶如心被凝膠封堵
低低呻吟或者哭泣
都不能透露半分聲息
 
瞬間花了我的眼睛的
那一道陽光，欺騙了所有人
只看見苗木歡天喜地
誰又能看得見
靜水的深處不動聲色的暗涌
 
我緊緊抓住春天的尾巴
明知這動作毫無意義
沙塵就在我們的心底無從回避
不能回避的還有
疤痕難愈的記憶
就像草原上那一道道傷口
 
或者可以假想一種美麗
在我左顧右盼的茫然中
有雨殷勤灑落
像馬頭琴的音韻，默默的
就把殘破的心撫慰了
 
那么驚怖的飛鳥，還有語言
此刻也會停下來
她們知道，除了凄美地歌唱
我再無能為力
 
醒來吧
 
要醒
就幼芽一樣醒來吧
雖然河水還緊繃著
冬天的琴弦
屋檐下的一對燕子
已經飛來了
 
沒有人會譴責你的無動于衷
有一些松動
是內斂而躲閃的
就像春天愛情的眼神
 
悄悄地落在寡言的荒草中
星星點點水潤潤的眼神
一份美妙的心思
 
要醒
就幼芽一樣醒來吧
一枚葉子一朵小花
都是不能復制的姿態
獨一無二
 
時光的落塵
 
誰能讓我慢下來
忘了光年忘了軌道
忘了翠堤垂柳下的邂逅
只熟記一種味道
掛在五月的深巷
 
那時，我不曾與任何星球瓜葛
我微若塵埃
輕盈安靜地飛舞
每一次振翅
風從羽的邊緣飄過
拍打奢華的青春
 
青春的時光里，誰在乎過呢？
甜美的蝴蝶結，又何曾留痕？
 
時光的加速度
猶如一盤一盤齒輪
旋轉得越來越快
游離于世界這巨大的磁場
 
而我，終究要慢下來
血液的流速，情緒的波動
以及思維的頻率
忘了那些疼痛的記憶
 
然后，細細地品
光線披掛的柔美
晨露滾動的光波
風掠過羽毛的戰栗
還有，你的眼神
蒼老了的愛情的眼神
 
慢下來的光陰如此空闊
像巨大的深洞
吸納生命每一絲細微的聲響
讓我明白，微若塵埃的靈魂
也一樣高貴
 
 
作者簡介：
 
蔣雨含，又名蔣靜，文學創作副高級職稱，呼和浩特市詩詞學會副主席。資深媒體人。就職于呼和浩特經濟技術開發區報社。
 
在《呼和浩特晚報》《北方家庭報》《北方新報》等媒體工作20年，多次獲國家級、自治區級新聞獎。初中開始文學創作，發表詩歌、散文、報告文學200余萬字，出版詩集《與夢相依》《一首詩的距離》，散文集《飛花有約》3部專著。2015年11月8日，內蒙古婦女聯合會“一起讀書”文化公益活動推出蔣雨含專場詩歌朗誦會“一首詩的距離”，反響熱烈。詩歌《金黃色的疼痛（外一首）》2018年獲第十二屆內蒙古文學索龍嘎獎。
 
先后為“內蒙古草原文化節頒獎晚會”（第十一、十二屆、第十三屆）、“2015、2017年內蒙古廣播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兩屆“中國蒙古國博覽會開幕式晚會”、“慶祝內蒙古自治區成立七十周年文藝晚會《贊歌》”、“第十九屆上海國際藝術節內蒙古專場文藝演出《美麗的草原我的家》”等大型晚會文學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