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dāng)代詩歌選本——趙卡詩歌
 
 
作者簡介：
 
趙卡，1971年生于內(nèi)蒙古包頭市土默特右旗，從事小說、詩歌、隨筆、理論批評寫作，現(xiàn)居呼和浩特。
 
新草原寫作系列之趙卡詩歌
 
所謂“新草原寫作”即去草原文學(xué)的意識形態(tài)化、道德化、修辭化、輕浮化，寫自己的生活和體驗而不是別人的。這是新草原寫作的宗旨。
 
 
牧地長調(diào)：包頭十二章
 
作者：趙卡
 
1
 
朝向包頭的歧途何止十二條，大河只有一條
天空多么光輝，太陽只有一個
如同你的暮年
在炫目的鐵水前將每一次沖動燃燒殆盡
說到了鋼鐵，高爐，咆哮的煙囪懂得在黑夜里要安靜
仿佛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
高懸的漿果，一小塊人類的污跡
先知和盜賊都是會用影子變戲法的人
我看見包頭的糧倉在凍土上迎風(fēng)哀嚎
而酷熱的季節(jié)里，連暴雨都把死亡捆在鐵鏈上抽打
 
2
 
白云如輕浮的風(fēng)箏，采礦場比黑監(jiān)獄還大出兩個山崗
在白云鄂博，上帝崩塌
一個采礦場就是一座火山口，悲哀的坑底灑滿切碎的鳥群
而你是一只被日暮抖落的小鳥，帶著一張人的面孔
卷起陰云，在時間的絞架上悲傷六小時
礦坑是草原的傷口，是灌滿鮮血的鳥籠
圍困著宇宙的殘滓和一座月亮照著的廢寺
親愛的，夜里的酒碰一下就碎了
塵土的嬰兒床，落日之巨網(wǎng)，我看見
白云鄂博像一個將手指伸進(jìn)蜂巢的賊禿
 
3
 
做一個勇者曾一試身手，在河流的拐彎處上岸
他們來了，比濁浪高出五尺
祖父那時踩著包頭的土地也是父親的土地
為時不晚，更多的人踉蹌于途中，從山西和陜西
每一截中年的身子，都裹挾著內(nèi)心的風(fēng)暴和多年后的野心
讓河流改道，將牧場的草拔光
脆弱的男孩長成男人，男人的腦海里躺著一萬畝糧田
還有健壯的大牲口，爛泥糊起的房舍和一眼深井
還有地主的小老婆和他的女兒們
墓穴筑山腰，碑文刻善行
 
4
 
薩縣的匪徒懂得在黑夜睡覺時必須睜一只眼
薩縣的匪徒也過著牲口不如的苦日子
悍勇并非好事，結(jié)疤的傷口比虱子還多
他們從不制造瘟疫，他們就是瘟疫
每一只手都像嘈雜的集市，邪惡就是發(fā)出閃電的倉庫
殺一個人，喝酒吃肉，安然睡去
薩縣的匪徒，我的孤獨的兄弟，像一撮灰色的寄生蟲
把自己藏匿在危巖的漏縫里
除了酒里投毒就是古老的癆病，飲者留其名
沉渣泛起吊在樹上，空虛的每一個角落都朝向光
 
5
 
我的父親就在那兒，像一株折彎的魔杖怒斥日落
空蕩蕩的晝與夜，時間吞吐著光焰被風(fēng)掃走
小鳥 快樂，沒有乳房
土地凍裂，鐵鋤閃光
月光如鹽，零零碎碎
我后來也在那兒，身心通透，無味無嗅
一個人孤身只影，仿佛瓷器的啞光儲藏了一段春天
長蟲疼痛，良夜哭喊
少女黑暗，魂飛魄散
這高懸的星空，我早已棄之不用
 
6
 
這一夜的大酒像哭聲蔓延了三個時辰
善良的人繼續(xù)沉睡。誰也不能死于悲傷
不能裸體靠近死亡，而死亡太過龐大，像豪宅閃耀
這一夜的酒鬼們渾身是勁，豪氣落了又漲
蠢話尖銳，激烈如海，最后一浪變成了僵直的唾沫星子
當(dāng)太陽飛濺出活著的蠕蟲，被照亮的角落堆放了亂糟糟的諸神
迫于天命，催醒那一群像流星一樣的天使
烈酒進(jìn)肚，如野牛亂撞，如美婦剝落件件衣裳
如公馬被套著籠頭，我的酒鬼兄弟們被孤獨的韁繩捆縛
沒錯，他們的局限像炸藥，被水慢慢切成墓碑樣的小方塊
 
7
 
鋼鐵大街在包頭的日午之下長滿發(fā)動機森林，包括悲傷。
鋼鐵大街上的亡魂絕不放棄在雨中向天堂攀登。
鋼鐵大街上除了蒙古人，所有騎行者全部摔倒。
像扎起圍欄的河流，鋼鐵大街在沸騰的潮水中淹死嘩啦響的幽靈
日夜不歇，回蕩噪音
市政府，電視臺，阿爾丁廣場，包百大樓，包頭鋼鐵集團公司
每樣事物都極其乏味。
鋼鐵大街遼闊但不能種植黑苜蓿，牛羊憤懣。
鋼鐵大街有無數(shù)分叉的拋物線，沒有一條抵達(dá)天庭。
鋼鐵大街是困死野獸的鐵籠，閃電蹲伏，絕壁上的蹤跡是誰的
 
8
 
大河渾黃，赤手上床
這攪成粉末的心跳，嘎吱作響
河路浩瀚，高天變藍(lán)
抓魚的人們不會法術(shù)，屢次溺水
碼頭破碎，眼神偽善
不能返鄉(xiāng)的可憐人，喊破喉嚨
兩岸如囚牢，十萬個紙做的螢火蟲如鬼影從河面飛走
貧民區(qū)的燭火是硫磺味的
包頭城外，荒蕪的農(nóng)田已得澆灌之法
一個女巫頭頂著破碎的星光仿如落日騎在滔滔洪水上
 
9
 
我們將孤獨地驅(qū)車而去，孤獨在毀滅
像騎馬的匈奴人曾南下劫掠，被暴雪蓋住。
羊皮好過漢人的絲綢，在冬天，凍死的人仍面露安詳
古代的英雄像騎馬的匈奴人，但被漢人打得暈頭轉(zhuǎn)向
部落如島嶼移動，遍地枯骨比駱駝嗅過的花朵還寧靜
我們將孤獨地驅(qū)車而來，孤獨隱遁
草木蔥蘢的固陽縣涌起褐色的山脈，秦長城穿過
歷代的帝王生機勃勃，上帝加速了他們的滅亡
啊哈，我們都有護(hù)身符
啊哈，我們都是旁觀者
 
10
 
包頭以北的草原被煤煙的滾滾波濤覆蓋了一片
趁著夜色，你一定嗅到了酸牛奶和海洋的咸濕氣息
多少年來，鬼魂的獨白像漆黑的雨
比詛咒還短五個音節(jié)。從山崗到山巒，幼獸疾走
冷風(fēng)吹得腮幫子生疼，唱歌的嘴好似陽光漆過的白嘴鴉
黑夜君臨萬物，除了死亡，不死的鳥群也愛過死者
草原上的青少年用夾著漢語的蒙古語聊天
草原上的古老歌謠里有一匹野母馬
草原上的時間被遺忘吹冷
草原上的小鎮(zhèn)，白晝過盡，夜晚卻不來臨
 
11
 
你應(yīng)記得改制前的兵工廠，包頭東站，耐火廠俱樂部。
在穿開襠褲的年代，大海航行靠舵手。
包鋼的空氣像燒焦了的狐貍，需要到達(dá)星河的十二級風(fēng)狂吹。
火葬場搬遷和小肥羊上市，兩者之間毫無關(guān)系。
死或者生，那繃緊的琴弦是包頭晉劇團的。
街邊擺攤的勉強維持生計，誰驅(qū)趕他們誰就不是人。
一個工人的清晨就是無數(shù)工人的清晨，虛張聲勢。
小賣部門前，堆滿了喝光退還的雪鹿啤酒瓶。
從包頭東站坐5路車到恰特，這一路上你看到的是：
性病專科醫(yī)院，市公安局，金融大廈，劉慧云貨運信息部……
 
12
 
這窮人的雪尖叫著落下。
這肉骨相連的燈盞像罌粟放大的瞳孔，黎明升起。
這時，我從內(nèi)心涌出連綿的感激。贊頌
你在此刻的閱讀，像陽光展示它輕若鴿羽的荊棘
你的眼中毫不隱瞞這樣一個觀點：突然衰老是邪惡的。
我曾以為包頭不朽，它就是不朽的。
這金色的地震帶，掛霜的行道樹，容我獨自去哀悼
燭光輝煌，歲月痙攣，你有鳥足，不能飛走。
在鋼鐵的建筑里，時光筆直，機械怒吼
不要停，仿佛巨斧砍伐堅如磐石的孤獨，利刃殺掉花朵
                                        
2017-8-25呼和浩特

作者：趙卡
來源：中國當(dāng)代詩歌選本 微信公眾號

作家網(wǎng)劉不偉編輯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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