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言的詩
作者:午言
橋
最后,挖掘機開進我的心臟。
連反抗都沒有,旁邊的幾處動脈
就被斬斷:那曾被群鳥棲居的枝椏,
如釋重負;它們和夕陽一起,
沉下去。
來了一對情侶,他們只看
日落。還不夠危險!愛情關系
也未出現轉移,而天上驚飛的羽翼
終于讓兩人拉緊了手。他們
沒再往更深處走,挖掘機
也沒再出聲。
這是我最后一次以殘軀目睹
人間,他們再來的時候,
我將淪為一堆碎石,并在心中默念:
“橋:一只飛越死亡的巨大鐵鳥。”*
*出自特朗斯特羅默《寫于1966年解凍》
雨水
雨水并不落下,
它們從樹干里長出來,
在迎風坡張揚起
孩子的面龐。
那些枝頭懸著的冰掛
像孩子一樣具有可塑性,
風向和氣溫就是
化妝師,
孩子們一張手,
舞蹈就越過零度的城池。
在雨水節氣,
雨水以霧凇的形態降臨。
從雪樹銀花到
春樹暮云,時間
用一個線頭的打結
扼住寒冷。
不久后,山林
會再次響起音樂,
那將是孩子們落地的
噼里啪啦……
制作地圖
這些年,我也在
制作地圖——從腳下到紙上,
圖像和身體的建構能力同樣出色。
看地圖就像照鏡子,
上面總有一個行進中的你,
而不是別人。這和看照片不同:
有的照片僅有別人,
有些照片的時間、地點
都是隱匿的,遺忘
與內存的快速增長成正比;
有時也基于人自身的選擇性失憶,
即使那些照片的反面
仍在深夜里顯形。
但是“地理學并無任何偏愛”*,
地圖更是如此,
每條線路、每個坐標都是可見的,
東方和南方一樣的遠,
鉛筆每移動一次,目的地
就迫近一次。如果不慎打翻墨瓶,
近處或將沉默,淪為
無數顆素面朝天的盲點。
而稍遠的鄉野或者城市,則會出現
在下一次測量的中心。
這些年,我也在
制作地圖——破碎的點和時間,
將在身體底下,描繪出清醒的生機。
*出自伊麗莎白•畢曉普《地圖》
北方的陰天
北方的陰天,麻雀群
像陀螺一樣滾燙、周旋;
揮翅的風來晚了,城市
在工地的殘角廢料中
蘇醒、站立。晚睡的同學,
你可有這種苦痛?
下樓梯,穿過巷子,
直播、共享,復制樓……
我們吞咽新名詞,
以五分鐘扒飯的速度。
生存著,像目之所及
的建筑直立,又像
想象中的大河,擁有無數
折疊的拐彎處。
在春天的陰天(氣象
賦予我們睡覺的時辰),
我們仍要趕超麻雀,
而麻雀從未晚到,從未
將鬧鐘一次次撥前。
氣層之上的宇宙依然干燥,
你也渴回南方?
樓下,一輛裝載車急停,
我紛揚的情緒就要
隨商品卸載。你!
我早起的同學,可
也有相同境遇?
這傾軋“慢”的冰川快速
聚結,總是像陰天。
在雪中
瀝青道邊,無數顆
被輪胎帶向流水線的石子
在滾動。是雪,讓它們
如此,如此的雀躍。
氣溫低下來,葉子
變成季節流轉的承擔者。
于是風一卷,就開始
降雪——
紅色的雪,黃色的雪,
間或綠色的雪……
這些長如手指的輪回之軀
在 空中鼓奏!
不是哀樂,是感覺。
打呼哨、旋轉的是雪,
落地不化的是雪,
鉆進精神內部的,還是雪。
它們輕盈潔凈,在注視中
完成一生。是感覺,
讓它們閉眼,以前代人的姿態
降臨,再飛升。
秋天并不平靜。
我一轉身,衣領就被撬開,
不用看,雪又揚了起來,
一群麋鹿越過林間。
在雪中,我被點染成
多色的混雜。隔著慢鏡頭,
我幾乎看到了南方,
以及它,熊熊燃燒的
原野。
蜂巢糖
從老家帶來的蜂巢糖
碎成渣了,它們
經過旅途的擠壓,變成
一種新鮮的混沌。
那些沁出來的蜂蜜,像我,
離開了巢,在城區里游走。
然后找個邊緣安頓,
沉下來,就是一場夢。
父親讓我在天暖的時候
將它們過濾一次,
但我并不是多么愿意,
一旦經過那項工序,
蜂巢糖就徒有其名。
我想要的,是那種
巢蜜合一的童年狀態,
雖然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我將這瓶全新的融合
放在書桌上,每看一次
就返回故鄉一次。
作者簡介:
午言(使用筆名),本名許仁浩,1990年生于湖北恩施,土家族。2017年畢業于武漢大學,現在就讀于南開大學文學院,攻讀中國現當代文學博士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