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蛩音(系列組詩之二)
作者:劉劍
作者:劉劍
訪荷蘭桑斯安斯風車村
低于海平面的風車村
低于海平面的果園 低于海平面的
葡萄和郁金香
大風車轉動的腳步比游人的腳步快
新來的客人的腳步比離開的客人的
腳步快
每一部風車的造型都是獨一無二的
它們日夜轉動 永不停歇
風的羽翼圍繞在周圍 永不停歇
低于海平面太久了
都要變成海洋里鯨魚的骨架了
奶酪的氣息與郁金香的氣息之間有縫隙
孩子們總能率先分辨出奶酪的氣息
海風柔和 讓這里各種植物的花粉
都是那么鮮嫩 那么易于傳播
一條魚飛出海面 魚的欲念越過了人的
欲念
一朵被陽光簇擁的海水
刷新了荷蘭的紅瓦白墻 刷新了桑斯安斯
風車村的紅瓦白墻 以及這里的鎏金歲月
游間小憩 我在一間小木屋翻閱幾本
舊雜志
除了看到梵高的《親愛的提奧》
我還意外的發現美國的《獨立宣言》
竟是寫在來自荷蘭桑斯安斯村制造的
羊皮紙上的
阿姆斯特丹
這座歐洲北部因水而生的城市 因水而生的最早的商業文明 最早的“海上馬車夫”
至情至性至柔的水滋潤著這座城市
郁金香和干酪滋養著這座城市
精包裝的花種 可以栽培到世界各地
不管是遇到中國的霧霾還是北美的酸雨
都照樣萌芽開花 照樣朝著純潔的方向
怒放
古老的修道院和虔誠的新教堂緊鄰著
霓虹燈映照下的陰柔的櫥窗
最美的沉淪起伏的花朵
把狂熱而賁張的雄蜂射進濁浪滔滔的
北海
赤裸之城交出大片的向日葵和梵高的
欲望 誰丟失了靈魂和道德的高地
誰將巨大的陽具像高高的燈盞一樣
插進北歐浩繁的夜空
并尋求庇護者的諾亞方舟
在這里 上帝的和凱撒的早已歸了平民
維也納森林
在維也納森林的邊緣
我想到的不只是施特勞斯
不只是《維也納森林的故事》
我還想到了阿爾卑斯山
想到了茜茜公主 更看到了筆直參天的
山毛櫸 也有紅葉閃爍的灌木林
眾多的衣著暴露的妙齡女郎
在我思想的底層醞釀著暴行的漩渦
但這里的云杉和藍杉足夠美麗
讓我不會有任何魯莽愚蠢的行為
況且有那么多紳士般的男士像藍色的
多瑙河一樣徜徉其間
在這里 羊兒在綠茵茵的草地上想到的
不只是吃草 這個無邪的夏季
我要為維也納尋找一片更加優美的意象
不只是清流小溪 不只是溫泉古堡
甚至不只是中世紀的法庭和古老的寺院
還有貝多芬的《圣城遺囑》
舒伯特的《美麗的磨坊姑娘》
從森林的腹地可以遠眺喀爾巴阡山閃耀的綠色峰尖
森林里還有許多我叫不響的樹木
森林里還有許多我叫不響的鳥兒
但我能叫響那一陣陣飛舞的蜻蜓
蜻蜓的翅膀在黃昏余暉下振動著綠色的愛情
忘情的情侶幾乎要把這迷人的景象撕開一道裂縫
此時 真想喝一杯新鮮釀造的葡萄酒
聽大提琴渾厚的音調伴隨著鳥兒婉轉
的啼鳴
當潘神的啄木鳥突然出現
走吧 看看哪家酒館的門前掛著一串
赤松枝
夜晚的森林像一團烏黑的炭火
它的光芒比夜色沉重
安大略湖畔
落腳地竟是一座古堡
窄窄的關口,兩側是陡峭的塹壕
裝扮成十八世紀的英國士兵
正在古堡的雪地上發射火藥槍
你總得嘗試著與殖民主義者比鄰
而居,友好相處
一眼望去,閃著銀光的湖面會告你關于大湖的真相
如果時間能夠記住這里發生的所有故事
那么就讓沉船重見天日,讓翻滾的湖水驟然凝固
請不要再提起那些往事
你我曾經來過,但是還有更多的朋友沒有來過
在這里,“每一位詩人的靈魂都有一種特殊的曙光”
冬日里的私語,梅花落滿湖畔
夢中的藍色的愛情,白鷺在湖水的上空飛翔
我想證明一下德里克·沃爾科特也許是錯誤的
從這里出發,我還要繼續朝前走
哪怕在更深的激流中遭受挫敗
此時此刻,我更關注落日
只因西天那抹晚霞朝我打了個手勢
我想留住下沉的落日
致梭羅
殘雪覆蓋著枯草
遠離喧囂的城市尋找簡約
尋找一張清靜的單人床和一畦菜地
一支筆舞動出飛鳥
劃過藍天,小舟一樣深深植入湖心
暮云壓彎了樹枝
蘑菇在密林的臂彎里生長
樹根下有螞蟻的巢穴
像梭羅的小木屋
成群的螞蟻進進出出
馱回吃的,馱出垃圾和殘骸
而梭羅只有一個
如濃密茂盛的樹冠
長滿新英格蘭的天空
前往康科德
迷戀被落日映紅的閃著粼粼波光的
瓦爾登湖的遠岸
迷戀山崗之上即將入眠的康乃馨
迷戀那座密林旁梭羅居住過的小木屋
為路易莎·梅的《小婦人》而神魂顛倒
為睡谷公墓長眠著奧爾科特、愛默生、霍桑以及梭羅而祈福、禱告
一個來自中國的“超驗主義者”急步穿過嬉戲的花徑
欲追上一只迅疾飛出樹林的烏鴉
卻奔上了梅里麥克河上的一座木橋
鐘聲敲響、灰雁翔集的沙丘蘊藏著
烏云中的閃電
康科德河也會趕來
兩條河在此相會絕對是個好主意
基督降臨、沒有解決不了的爭端
掉進鞋子里的沙礫已摩擦的熾熱
坐在一塊花崗巖上把沙礫倒掉
然后繼續趕路
發誓要走進一方凈土
克里姆林宮
當紅場在我們身后漸行漸遠
擁抱人們的不僅僅是克里姆林宮
穹頂的塔尖
你會發現即使一些逝去的人也會
緊緊地擁抱我們
這里面有沙皇、有沙皇的掘墓人
也有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的
掘墓人
現在的主人是說話硬氣行事果敢的普京大帝
最早的波羅維茨山丘、最早的
涅格林納河和莫斯科河的交匯處
不同的沙皇本質卻是一樣的
我行走在真相與迷霧之間,
一盞巨型吊燈在空曠的大廳里
光線流瀉、像最初的多爾戈魯斯
大公花白的胡須
“莫斯科大地上,唯見克里姆林宮高聳
克里姆林宮上,唯見遙遙蒼穹。”
鐘王震落的部分也足以使我顫動的心收緊
盡管從它鑄成迄今從未被敲響過
殘破的部分隨時都會再次滑落
越來越多的人從這里走過
我們總是在大部分時間里清醒著
但隨時都會迷失自己
紅場
歷史并未走遠、而人類自身總善于遺忘很多事物
比如流放與清洗、比如大饑荒與集中營
更新換代的汽車遠遠比不上更新
換代的坦克
進入紅場的斜坡曾經顛簸了整個
世界
閱兵式頻繁。最著名的一場閱兵是那樣的激昂悲壯
任何牽掛都已擱置
直接奔赴狼窩、把狼王徹底打死
為了一種主義的傳播、要撲滅多少冬日的篝火
黎明依然會降臨、夜晚的火焰依然會被點燃
被過分頌揚的事物依然會加速衰老并死去
所有的過去式重又組團歸來
我們是另一個時代遺留下的事物
不再談論死亡、不再談論幸福與
痛苦
2017年8月15日
新圣女公墓
由于你的存在,我突然發現
整個莫斯科城都在向西南傾斜
陽光燦爛的午后
手風琴奏響的曲子能讓一座城市
隨之起舞
雕塑家的杰作讓人深深體會到一種
不朽的花開花落
其實花落并不是終點
無非是將花開再重新演示一遍
家園的意義變得更為強烈
由于馬雅可夫斯基的存在
我覺得這里的云彩都被穿上了褲子
穿上了褲子的云彩更加飄逸
像一只花貓追逐著一對翩躚的蝴蝶
窘迫的日子猶如公墓窘迫的土地
藍天拒絕著荊棘
清澈的河水也在拒絕著烏云
蜜蜂采蜜,永遠不欠螞蜂的債
一陣急雨掠過鐘樓的塔尖
時針與樹葉之間留下的是游人清新的腳步
東京灣物語
東京灣的黑潮與東京灣的珊瑚比起來
雖然要晚一些,但也成為歷史的一個斑點
為了阻擋來自大洋上的風暴和海盜
多填充一些人工島,多建一些海堡
是必然的選擇
有時候彩虹會更激進一些,但是宿命又很執拗
所有大灣區的命運都與人的偏愛是一致的
傍晚的海風逼著你要打開一扇窗戶
不僅僅是為了透一透新鮮空氣
人們習慣于從夜晚的海景中,窺探出未來的風向標
在暗示出下一個世界的增長極
東風依然強勁
如果我們能夠從記憶的深處進一步挖掘潛力
那么舊世界的身影,會在新的風雨面前
消失得無影無蹤
大阪物語
瀨戶內海,大阪灣的盡頭
細雨斜陽,哈利·波特用魔法杖捶落了月光
煙波微茫之處,櫻樹枝頭剩下的全是四天王的佛光
大阪燒令你足夠的成熟
一縷縷濃香映襯著道頓掘的繁華
火熱的季節仿佛還有更加火熱的核心
哈利·波特推開厚重威嚴的城門
走進霍格沃茨
她會告訴你鷹馬飛車即將起航
魔法世界潛游良久,亂花迷了眼簾
迷茫不限于眼前的虛幻
黛色流轉的不只是大阪的滄桑
京都物語
只安排一個金閣寺遠遠不夠
其實來京都我最想去的還是嵐山
不見巍峨與遼遠
雋秀嬌俏不足以說明它眼前的景色
仿造只是它的前奏
街頭巷陌,青布幡一個個的漢字自是題中之義
站在橋的中央,我能從蜿蜒的桂川看到杳然的月光
盛夏的綠竹婆娑于微風中
眼前浮現的是當年中國的一位偉人寫《雨中嵐山》時的場景
“兩岸蒼松,夾著幾株纓”
詩不深奧,“模糊中偶然見著一點光明”
在當下遇到這樣的詩句
更是一番別樣風華,將這偶然的邂逅,醞釀成另外一種嵐山的記憶
也不虛此行的意義
湖光山色,墨香遺韻
紫式部匆匆一覽,便鑄就了千古名篇《源氏物語》
這并不代表它會眷顧于每一個造訪者
正像蓮步款款,娥眉粉黛的藝伎
只是向你揮一揮衣袖
在你急需于另外一番景象時
她總會適時地斬斷你的想入非非
交織的自然,才是天上人間應有的景色
作者簡介;劉劍 ,男 ,居京皖人。
出版過詩集《微藍》,《短歌行》,《海石花》,《守望》,《他山石》,《超驗者》等。
詩觀;錘子掄圓了便有四濺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