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親愛的》

親愛的
昨天晚上我夢見了你
但實際上在夢里
也沒有具體地發生什么
你甚至沒有出現
我夢見了
一種白蒙蒙的物質
它包圍了我
讓我不能呼吸
又讓我覺得滿足
我知道
那就是你
 
2、《蚯蚓》
 
花園旁的水泥地上
躺著一只
被曬死的蚯蚓
它像一根藥材一樣
安靜地躺在那里
幾個小時以前
花園里的噴頭
開始灑水
它誤以為
外面正在下雨
等它爬出土地
才發現外面烈日當頭
這樣的事情
曾經許多次
發生在我的身上
幸運的是
每當我像這只蚯蚓一樣
被曬成干尸以后
一些不知好歹的希望
又使我
活了過來
 
3、《偽裝大師》
 
擔心出租車司機繞路
我總用西安話跟司機交流
假裝自己是本地人
迷路的時候
我總用普通話向別人問路
假裝自己是外地人
生活在這座陌生的鋼鐵叢林里
我像一個偽裝大師
有時候把自己
偽裝成兇猛的老虎
有時候又把自己
偽裝成縮頭烏龜
 
4、《就睡覺吧》
 
無聊了就睡覺吧
難受了就睡覺吧
想哭了就睡覺吧
無奈了就睡覺吧
憤怒了就睡覺吧
為時已晚的時候就睡覺吧
無能為力的時候就睡覺吧
 
睡覺是死亡的簡明版
代價是：人總會醒來
問題必定會再一次接踵而至
而真正的死亡不會
 
5、《計算題》
 
一家人吃年夜飯
我去廚房數筷子：
大舅一家三口
二舅一家三口
我們一家三口
外爺一家兩口
減去因心肌梗塞死去的外婆
再減去因肝癌死去的大舅
3乘3加2減1再減1
……
等于9
小心翼翼地數出18只筷子
我滿懷敬畏之情
又突然覺得數筷子這件事
竟然變得如此神圣
 
6、《早晨》
 
早晨的陽光
悄然
投射進我的房間
我踮起腳
模仿一只
來自鄉下的鳥
像摘取一枚
遲遲沒有熟透的酸杏
我從晾衣架上
取下一只襪子
 
7、《懷表》
 
收拾東西時，抽屜里翻出一塊懷表
是多年前，許久不聯系的朋友送的
那塊舊懷表
指針已經停止轉動了
我頓了幾秒鐘，把它合上
又打開了一次
 
8、《自閉癥患者》
 
他站在窗戶邊
用手機查了查今天的天氣
 
9、《紅色馬桶吸》
 
那個男人騎著
一輛老式二八自行車
一只手扶著車把
另一只手高舉一根紅色的馬桶吸
從人群中快速穿越而過
 
我從未見過有人使用這樣的姿勢
手舉一根馬桶吸
它就那么直挺挺地指向天空
越看越像
一根燃燒的火把
 
10、《世界》
 
路燈照出昏暗的光
雨滴斷斷續續
催人進入夢鄉
在靜謐的夜晚
世界不屬于人類
那些不為白天所知的秘密
在人們入睡以后偷偷露出馬腳
在靜謐的夜晚
我的枕頭
已不再是枕頭
而是一座雄奇的山脈
我也不再是我
而是一尊
腦袋卡在山谷里的巨人
 
11、《總是這樣》
 
又一次出門忘帶傘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每一次我都十分享受這種感覺
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讓我覺得，我仍然是我
我仍然是我
天吶，我是有多愛自己
才會這樣想
以至于我有時候覺得
我愛自己
已經愛到了迷信的境界
 
12、《橘子》
 
在樓道里聞見
別人袋子里
橘子的香氣
我突然想
在橘子和整個秋天之間
畫上一個
巨大的等號
 
13、《邪惡欲望》
 
看電影或者電視劇
我有時候會冒出
支持反派那一方的念頭
這樣那些反派人物
就得到了美女、權利或者金錢
一想到這些
平日里埋藏在
我心底的邪惡欲望
就偷偷鉆了出來
而我內心那些理智的部分
全都乖乖躲在一旁
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14、《天空》
 
陽光于某一時刻消失
天空竟然露出了漫無邊際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孔
 
15、《一天傍晚，我站在橋頭等人》
 
一輛面包車經過
一條狗
奔跑著躲開
我往路邊靠了兩步
突然開始思考
我為什么不像狗一樣奔跑
 
16、《漩渦》
 
作為一名家庭主婦
她已經洗了很多年的衣服了
最開始的時候用搓衣板洗
后來用洗衣機洗
最開始的時候為自己洗
后來為丈夫洗，為女兒洗
此時此刻，洗衣機的滾筒里
正旋轉著銀河般的漩渦
她望著
那越來越深
越來越深的漩渦
縱身一躍
跳進其中
再也沒有出來過
而后來那些
到處張貼尋人啟事的人們
怎么也不會想到
那臺洗衣機里旋轉的漩渦
竟能裝的下一個人
 
17、《原諒》
 
在我活過的
生命中
曾有一些人
從我身旁
默默消失
但一些人仍然在
我回頭
在曾經的
時間和空間中
那些消失的人
變成了模糊光影
和過去的我一起吃飯
我低下頭
看著胸口——
他們留給我的傷口
是過去的傷口
我轉過身
對那些模糊的人影
說了聲“謝謝”
但這是現在“謝謝”
而不是過去的
 
18、《詩歌節目》
 
在一個跟詩歌有關節目中
主持人稱呼那個長頭發的老詩人
為某某老師
卻把那個來自陜南農村的礦工詩人
叫做某某大哥
最過分的是節目組竟然要求
后者在節目錄制的時候
戴上施工時才戴的安全帽
 
19、《老人》
 
那些注重一日三餐
飲食搭配
每天鍛煉身體
向菩薩磕頭
向耶穌祈禱
的老人們
和那些輕信電視廣告上
虛假保健品的老人一樣
他們都只是想
活的更長久一些
僅此而已
  
20、《童話》
 
黑色的夜空下
抹香鯨從月亮旁游移而過
月亮下的圓形小島上
黑熊們正在舉行一場游泳比賽
你瞧，它們褐色的皮毛被海水浸濕了
往下滴答著水
你瞧，它們又潛下了身子
到海里捕魚去了
五顏六色的，環肥燕瘦的魚兒
讓它們一次吃了個飽
不過可惜，可惜吶
就差一棵大樹
就差一些蜂蜜
不然，我要爬上這棵大樹
把金黃色的蜂蜜
全部涂在月亮周圍
偏偏不給黑熊
 
作者：吳冕（長安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