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夢見花
王琰
 
 
煤
 
煤礦，烏金
原本呼叫著就會有火
一個曾經熱鬧非凡的運煤車站
現在孤零零的
 
我在你身邊孤零零的
沒有你
我的身體不會發熱
發光
發電
我是冰冷的煤
寂靜地算計著明天的庫存和愛恨得失
 
你揮手
我就回應
每一個煤粉密布的毛孔都在嘯叫
自己粉碎自己
夜像另一張紙，未經世事手足無措
把自己揉皺了又展開
 
紙是白色的煤
 
 
傷離別
 
我永遠不會習慣你的離去，沒有你
我整夜失眠
在凌晨，用星星當馬燈
寫下想念你的話
并親吻你凌晨沾滿露水的額頭
 
沒有你
我的枕席都是冰涼的
我抱緊自己
如同我是你
 
 
上畤
 
時間像個盲者，拐杖發出噠噠的聲響
青龍山環抱如箕的山彎里
蓮花臺光芒耀眼
石柱頂上數噸的石塊搖搖欲墜
 
我的想念搖搖欲墜
我已經習慣了獨自出門
在想象中一次又一次地擁抱你
你是愛人，也是父親
 
我一次次出門遠行
拉開幾千里距離
只是想要你想念我
白草廢畤祭壇空空
 
 
安口窯
 
有你的時候，每一天都是節日
如陶土燃燒時的聲響和沖天的火光
每時每刻都歡天喜地
你走后，安口窯還沒有瓷器出窯
 
烈火鍛燒
三胞胎的月亮
三只乳房
可以輪流哺乳
 
 
桃花山
 
一整座山的桃樹開花，妖嬈著
提著水粉色的裙子
 
山上的那座老房子里
住著一位年老的道長
白發，小面積積雪
他每日獨自吃飯，碗里的餃子天黑前就冷了
 
你是春天
桃花紅了臉
朝陽觀山槐與桃樹根莖相聯
春天的屋子空出幾間
夜晚躺下的時候
流星多像一根火柴
桃花是一場夜晚悄然燃起的大火
 
 
云崖寺國家森林公園
 
觀山、觀水、觀風、觀遍地松針
觀坐在水邊的自己
水在咫尺
我是一尾干涸的魚
 
石窟隱于關山云端
佛獨自面壁打坐
懸崖咬緊自己
一根魚骨在喉
 
 
汧水河谷
 
拉運銅礦的馬車馳過
汧水河谷深處
冶煉落日
十字路口有人數半兩錢幣
河流是平緩的編年體史書
 
野馬從發黃的羊皮卷狂奔而出
放牧者放牧閃電
汧水河谷
一個朝代又一樁疑案
與落日隱沒
 
 
龍門洞
 
一頭獅子巨石
張大嘴
溪水漱口
丟失嚎叫
 
小囡小囡
花棉襖
開成一朵小花
 
野兔閃過的路
無影無蹤
龍門洞
獅子歸巢
 
 
關山
 
秋天脫去外衣
樺樹卷著一肚子心事
溪流白晰的手指
無人知曉的熱愛沿手指生長
我想你了
隔著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寨的關山
 
滿林子鳥叫著
我是一只跌落的松塔
扯落遍地鈕扣
秋天從未使我飽滿
我想你了
隔著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寨的關山
 
 
魚夢見花
 
夜深了
我醒著
用失眠想你
想你
從一條河水的上游想到下游
想你
河水里有魚
魚夢見花
 
 
33樓
 
我要在高處居住
就算是爭吵、指責也要在高處
框架結構的愛情可以扛得住八級地震
晃動著然后繼續風平浪靜生活
 
我寫作，提前過完下半生
我的筆下生長出琥珀
你是綠松石的鑒定師、發現者和所有者
你注定主導，你說了，世界就啟動了
 
我蟄伏，只有你可以見到我
愛你就像被一只手猛地攥住心臟
我們相依偎，如同蜷縮在子宮
路燈又亮了一夜
 
 
家
 
寒冷的蘭州
你要給我一個家來裝我和我的喋喋不休
喋喋不休里有鹽和糖
 
葉子落了就裸著
失戀的冷
關在門里的話語都是發光發亮的，都是暖的
 
漫天大雪也是暖的
和你漫步，然后回家
摟著自己安睡
 
 
天天詩歷
 
天天寫詩
天天癡人說夢
 
我是離離
你是草原
詞語是一歲一枯榮的青草
天天寫詩，滿心歡喜地住在一起
 
 
晚安
 
親愛的，晚安
夜深了，我還沒有睡
臺燈打鼾
書合緊被窩
 
只有深邃的黑夜
只有流竄的詞語
知道我有多愛你
他們替我爭先恐后地跳出來，擁抱你！
 
 
我們
 
我或者你或者我們
怎么發音太重要了
 
如同火爐或者家或者車站
溫暖截然不同
 
趕在天亮前說話
如同趕在真相大白前自守
 
是坦白從寬還是抗拒從嚴
原來也可以關乎愛情
 
 
作者簡介：王琰，祖籍遼寧沈陽。《蘭州晚報》副總編。中國作協會員，魯迅文學院24期高研班學員，參加第32屆青春詩會。出版著作《格桑梅朵》《天地遺痕》《羊皮燈籠》《崖壁上的伽藍》《白云深處的暮鼓晨鐘》《蘭州：大城無小事》《大河之城》等，作品在《天涯》《散文》《詩刊》《星星》《山花》等刊物發表，并收入各種選集。獲甘肅省敦煌文藝獎、黃河文學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