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白樺林
 
北方的白樺林
陽光涂抹的白樺林
有沒有一個紅裙子
在你的斜線上奔跑
調(diào)皮的，象一只火紅的狐貍
狐貍已不是狡猾的動物了
人們在公園中用鐵柵欄
養(yǎng)它、愛它
據(jù)說也是要保護(hù)它的
 
可那山上的火的精靈
不知道恨，只怕鐵的器具
就象要給姑娘一個閾限
在黑發(fā)的夜里藏著
她的如花的香唇
那不凋的花和歌聲
那火紅的狐貍
就象姑娘容易受驚
既想著又有點(diǎn)怕愛情

1991、1、4．
  
夏天

一個人朝這里跑來
一個人帶著夏天朝這里
跑來。美麗的顏色
在運(yùn)動中變幻為其它
美麗的顏色。以前人們
從不注意花和它的綠葉
的重量，不注意枝條的堅忍
美麗這個詞用的太多
也已經(jīng)厚重吃力
她跑來，可是為什么愈來愈遠(yuǎn)
就像在夢里在希望中
 
1991、1、4．

情歌

屬于我的那團(tuán)雪
是另一個人潔白的衣衫
象月光把輝彩已覆滿大地
剩余的少許
遂成了天上最亮的一輪
 
銀灰的影子一閃
又不見了，白樺樹
白天在人群中毫無異樣
夜晚退守自己鐘愛的山巒
因?yàn)橐粋€夢境于此徘徊
 
她的笑聲投出飛鳥
她的抽泣在土壤里扎根
她從不召回那些鴿子
空中日見稀疏的鴿子
她也從不僅僅為自己傷悲

1991、1、4．
 
我的心情

讓我在離她很遠(yuǎn)的
地方書寫
使自己成為事件的旁觀者
使一天成為飛翔
成為睫毛覆蓋的夜晚無聲
 
讓愛人和她的兩只乳房
完美無缺的睡眠
我靜臥在它們的光芒中
 
把一個字逼出水面
世俗的手指不敢觸動

1991、1、18．
 
春天

春天，我呼喚一聲
聲音低了怕你聽不到
音量大了怕把你的決心驚走
 
我所見到的一切
花葉朝陽的部位
它可愛的陰影，都比
我柔和的目光更具溫情
 
鳥兒最鮮艷、美的
駭人心魄的翎毛對著
我駐足的地面，這一瞬
超過所有人的一生
 
十指如蓮，翻動在
適宜它生長的時日
似什么都不采擷
明顯地都擁有巨大財富

191、1、18．
 
最美的……

最美的鮮花
讓季節(jié)一層層褪去
遠(yuǎn)遠(yuǎn)的想象暈眩
四周躺倒歌聲
 
芬芳使天使感覺負(fù)重
目光不敢再來
 
時間停止了它的奔跑
多少事凋殘
坦露你的紅色部分
 
一個早晨，仿佛親手締造
讓我投身你的美麗之中

1991、1、22．
 
與女友散步郊外

風(fēng)衣的每一個扣子都緊緊的
下擺的米黃色還是飄起來
 
完全是無意，假如
走到另一片田野
也是無意，誰說
 
人不會飛只是飛得
有些笨拙，這才是人的飛
的妙處，如
 
女友臉上的幾粒雀斑
正向眼睛上攀緣
它大約也沒別的道理可講
 
空空的曠野又一位女郎
在雪上走一派春光
春光春光像引起我的悲傷
 
她倒真是在飛，周圍的
樹葉全綠了，花也開了
紅紗巾告訴我太陽
在她胸口蘊(yùn)藏激情
她的被時光焚燒的雙手
使被觸撫的事物發(fā)出光芒
 
我向她迎去我知道
這完美的實(shí)在不該
為我所有，女友的呼喚像
 
被摘下的耳環(huán)落在雪地上
讓我離她近些春天就真地
會來我就真地會寫詩
 
她消失了然后我發(fā)現(xiàn)身邊的
女友也跑得很遠(yuǎn)了，在雪地上
我只好重新去想她的雀斑

1991、1、23．
 
女人

愿意在你的激流中淹死
愿意在你的山上慢慢倒下去
我仰視著你逐漸散開而不呼救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愛我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你愛我這樣長久
我已經(jīng)是幸福的了
世上有誰比我更為幸福
 
以致從此不敢侈談愛情
我的眼睛里噙滿淚水
 
我那男子的剛毅
樹木折斷了大風(fēng)
辰光肩披碎片的快意
河流頭顱撞上石崖
以粉碎自己為目的
 
我想說，以前我生活于它之下的也
是天空
也有季節(jié)，我想說
你為什么不是個普通的女人
使我心神俱安
無論想起或忘卻

1991、4、20．
 
錯誤

我常想：如果是她
將有怎樣的——結(jié)局
 
離太陽太近的人顧不上
為太陽寫詩，紅襯衫飛揚(yáng)
 
我常常想：如果是她
我們會不會——如此
 
她又是誰呢？誰？
 
錯誤，人的一生的試題
是否一直在演算
錯誤，加錯誤
 
或許我也無可原諒
你教會了我，怎么
愛一個女人
卻不給我作男人的時間

1991、4、20．
 
我又見到了你

一、

你漸漸融入眼角的魚紋
小指上，距離又算什么呢
空氣——無可救藥的海洋
 
如果不是你教會了我愛
一個男子，專心致志地
東張西望，他淹沒在遠(yuǎn)方
 
他自殘在
對具體時間的鐘愛里
 
那迢遙之外的微明
迷惑與造就了他
是你的輝光使他遠(yuǎn)走他鄉(xiāng)
 
二、

如果我肯把自己
的一條臂膀置入烈火
世界就變小了
 
就能看見菩提樹枝亂走
就能看見，佛和
神道和明日，起伏在有無中
 
就能在女性的
酮體上飛游永不停留
 
愛在星辰之下
在自由之下
在一個夜晚的長長尾音
 
三

崇高的愛是死亡的婢女
那高不可攀的黑色
 
它的確太豐滿而自若
太珍貴，透明到?jīng)]有
投錯了世紀(jì)
 
把它賜予一個男子引導(dǎo)
他嘗試毀滅，給他以機(jī)緣
 
他在痛苦的驛站上揮舞旗幟
用雪武裝自己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不覺中
把一種偉大的事物
變成一個遍體鱗傷的婦人
 
四、

他累了
這人間的愛，風(fēng)情萬種
他的羽毛只好出汗。他累了
 
使她退走，在風(fēng)的
作用下退走，使她
 
的五官淡化為
一種極致，使他驚奇
使他覺得自身的可恥
 
他曾堅守了多少個日夜
的睫毛，夜是色彩的哭聲
蟄伏在她的美麗下面
 
他的觸摸改變了她
他的遠(yuǎn)離恢復(fù)了她
使她找回了自己的美麗在云端

1991、4、22．
 
一個世紀(jì)過去

背后的夕陽
是過去的愛人
高懸而碩大
走得很慢
 
別回頭，一回頭會
墜落。這條路還長
 
那合包在一起的手
已不見骨節(jié)與掌紋
那夕陽已哭紅
 
那落日會在大地上燃燒
那晚霞揮別
 
那揮別會黯淡熄滅
在夜里，靜靜的
那片天空依舊站在那兒
不肯走

1991、4、25．
 
我們還不大習(xí)慣

我們還不大習(xí)慣
像一對朋友在此對坐
這世界太熟悉，讓人放心
 
我們都不會受到侵害
也不說話，聽寂靜深處的琴聲
 
我們正向無限漫延開去
很久，如同休息了一會兒

1991、4、27．
 
最好的女人

最好的女人，不該為我所有
最好的女人，永在距離之中
太近了，一個女人
像另一個女人，我沒見過
帶著奇怪的神情
 
必須把她打撈出來
半夜我被愛情碰痛
追到院子里有風(fēng)吹起
在云間，圍繞月亮而坐
一男，一女，一個孩子
竟也像是人間的生活。淚水
 
抓住我似乎過時的臉
如同遺露了更多

1991、4、27．
 
一個人的時候

一個人的時候，沒別的
洗了臟衣服
就帶著周末去郊外
早年我常常巴望著城里的郊外
 
兩只麻雀好像是我
見過的那些，它們不叫瑪麗
也不叫約翰。它們上下地飛
口含我鐘愛的漢字
 
面對親切的田野
我不知所措，以前我忙些什么
為什么親人遙遠(yuǎn)
為什么我在家鄉(xiāng)像個客人
 
我要像草垛那樣
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睡著
一粒麥子掉在我臉上

1991、4、27．
 
少女

從一枚果實(shí)里長出的少女
夢魘壓迫太久的少女
一匹棗紅的馬兒迎面跑來
忽略了背景，不低頭俯察道路
草木之對我已成為莊稼
 
把那么多迷蒙的注視
揮霍在村邊樹林的少女
遙遠(yuǎn)落日使她心疼的少女
好些事情總也想不明白
一個個野菌子長大成人
 
少女，你空空的籃子走回家去

1991、5、6．
 
愛情

愛情，人群中過于分散的愛情
使鄉(xiāng)村變得奢侈的愛情
杜鵑的話語變的可疑
的愛情，啼血已是昨日
 
愛情，閃爍不定的愛情
奔跑而不露腳踝
字面帶些腐朽的氣息
端坐于危崖之上
 
在海洋中否定著水
千張面的愛情
在睡眠中也會翩翩舞動
鳴響的內(nèi)部有金屬
 
我不知道它如何被殺傷
她就更換了人稱
讓擁抱它的人作兇手
被最后一只落花擊痛

1991、5、7．
 
依舊是愛情

曾經(jīng)山盟海誓的情侶
你們醒來。你們的手
因撫摸而光彩熠熠的
手正垂在膝蓋一側(cè)
那皮膚上面的骨骼，蔑視
黑暗的白色猶在
那燭光照徹過一個黃昏
那幸福經(jīng)由你的體溫
已化作另一個自己
別為一件小小的事情低頭
 
那幽怨如同獵豹口含的
昏厥中的雪兔，你將它追逐
握緊自己的牙齒。雪兔是你
獵豹是你飄著寒意的峰巒
是你，是你把它們分開了

1991、5、7．
 
永遠(yuǎn)的愛人

永遠(yuǎn)的愛人，從來不問
問你愛不愛我，在橋的兩端
的是一個人，要說只能說
你是河流我是水，它們
波波相疊被粉碎之后仍舊一體
它們分開的時候像一對魚
像魚的兩只絕望的眼
被阻隔難道它們不在一起
像兩座城僅僅由麥田連接
兩只羔羊同時垂下頭吃草
今日我從高處猛然下降
而你升華光輝四射，一次
相握終于補(bǔ)償了半生喋血
我的天堂是你瞬間的花籃
愛人啊，上帝的不慍怒是
人間的極境，溫暖無雙
我永不愿超出這欲念之海
我最后的呼吸是你的名字
這土地之上最鐘情的美景
我們的距離中白鴿充滿
使受傷的心懷得到安慰
凡有生命的東西俱是贊美之聲
又像最嚴(yán)重的荼毒反復(fù)進(jìn)行
我的愛人
世界上竟有一個人如此愛我
死亡怎么能把我奪走
這樣的日子魔鬼也會原諒
給自己放假，春天都驚奇
像魚在山上游，水在燃燒
像失敗者坐在勝利者的旗幟上
我的愛人，我波浪翻卷
你如此愛我
使我覺得自己像個罪人

1991、5、8．
 
語言是槍，槍是損毀自己的武器

在一場雨的下面
有多少愛情紛紛然開放或是潰敗
又不僅僅是手指葬身于掌紋
 
愛情，敢于說出不愛的人已是勇敢的人
說愛的人是誠實(shí)的人
可我們說愛，愛已經(jīng)生長
已離開它原先的位置
槭樹穿著芒果的衣裳
 
只要我們開口就犯錯誤
語音的落點(diǎn)在旁邊的苜蓿上
可我們又不得不說
可我們又不得不說
在蒙蒙雨中

1991、5、17．
 
愛情，不要……

愛情，不要遺棄我
不要遺棄一個為別人
留過血的人，別責(zé)怪
由于壓在他年齡上的重量
而憂慮過的心，別遺棄
懷疑過你的他的既不年輕
也尚未衰老，他的淚水
和身體一樣不肯給鄰居看見
 
愛情，別遺棄一個因勞動而
面帶倦意的人，別遺棄一個
走了很多路迂回著仍要向你
靠近的人，不要遺棄離你遠(yuǎn)些
的你的衛(wèi)士，第二只箭射向你
他不會只中一箭就倒下他的胸膛
愛情，別閉闔你給人溫暖
讓人由于卑微而驚慌的雙眼
別收回你的恩澤你的光
別取去人們相親相愛的機(jī)會
 
我要作一個誠實(shí)的人，愛情
別讓我絕望，別讓我和你
平視著說話，忘卻了自己的來歷
我要繼續(xù)仰望你的樸素
別遺棄我們，就像俯察了
我們的平庸與遲鈍之后
嘆一口氣就接著播撒你的
花香，和以往一樣
別遺棄人類，我們是帶著
遍體疾病與創(chuàng)痛到你面前來的

1991、5、18．
 
云層

云層的雙肩聳起
厚厚的難以形容其狀的云層
水份大，波詭云譎，云層
有罪惡，有歡悅，在一種
慈悲的襟懷里，恩光賜予它
又拋棄過它，人頭躦動
事件們留下擦痕
有大光明，蛇藏鼠偷
負(fù)罪感，筍林般的觀念
人造的第二物質(zhì)，和所謂精神
有網(wǎng)絡(luò)為紛紜的個體輸氧
張開的命運(yùn)之手
人們的肉軀豐滿，集合成一片血光
在云間，愛情隱顯在花香中
具體，堅硬且復(fù)雜，波詭云雩
愛情，分不開的云和水，叫不出
的姓名，讓人恐懼又膨脹欲望

1991、5、20．
 
隱約之光

飛起的魚是分解黑夜的一把刀
飛起的魚落入深深的海里
原色的海，魚不停的游
海洋不停的起落呼吸
晨曦臨窗安靜的海里魚和魚

1991、5、22．
 
十三行詩
 
遠(yuǎn)方的一條河要把你搶走
日日夜夜。那種搶奪
無比溫柔，薄云出現(xiàn)
像兩個世紀(jì)前預(yù)謀過的
薄云出現(xiàn)，披在你身上
是太陽一億年前發(fā)出的光
猶如衣領(lǐng)被提起
你小腹上的肌膚倏地一閃
你搏斗的對手狡黠如虛空
一條河，四周變幻銳利的
顏色，閃爍在親人臉上
你橫陳于波濤，淚水被沖洗
好像曾經(jīng)殺死自己

1991、5、18．
 
恨十一行

那被愛情的重炮擊中
的人將死于愛
那霰彈掠傷的人
有稍少于半生的幸福
和愛情不接壤的人
田里不長草你是
挑不出他的毛病的
有了愛而見不到愛人
他就天天寫信，讀星星
就把
一個城市的寂寥沖作茶喝夜夜

1991、5、18．
 
春天的胸部

那最高樓層上的光線醒來了
那同時愛著一千個少女的白天
醒來了，它愛著少女又不讓
她們吃驚，讓她們嫵媚
落落大方，成為最鮮艷的動物
當(dāng)電車——帶眼鏡的金魚游曳
的時候，穿泳裝的少女
也會頂起池中的水
 
少女們是季風(fēng)，代表著一個大陸
的氣候，天空上的寵物
花、草及所有秀美的植物
不說漢語的生靈是她們的部分
 
她們在春天的胸部，笑聲卻
侵入夏季很遠(yuǎn)，她們的魅力
使男人疏離偉大而只想作一個
戀人。誰得到愛，誰的田地
有好的收成，誰得到愛，誰
失去成為陽光的機(jī)會不聞永恒
的濤聲。難道陽光不是已足夠
海洋不是依舊濤聲隆隆

1991、5、22．
 
愛的比喻

飛過高空的鷹隼，不用細(xì)數(shù)
你的羽毛，那最黑的一點(diǎn)
我看到了，愛情
老嫗田疇般的面部
距離仇恨很近的愛
那條皺紋
摒棄了哲人的沉思默想
有逼亮人眼的輝煌
壓在狂濤上面的那層波濤
愛含在口中
走投無路時的苞蕾怒放
巖石背對陽光的一面，固執(zhí)
抓緊了植被，花是它的
柔弱的時刻，麋鹿沒什么
緣由的跳下山崖的平靜
時間的河流與想象

1991、5、22．
 
歌

最好的馬
是想作騎手的那匹馬
最俊的少年是笛聲
 
最美的女子是睡眠
由相思覆蓋
幽雅的歲月是疼痛
 
柳林篡改的淡月
永駐古典的寧靜
和生殖力同樣被保存
的是風(fēng)
 
是兌現(xiàn)了無數(shù)次的愛情
愈褪色就愈沉重
幸福的生活
有夢和詩歌伴隨一生

1991、5、24．
 
第二支歌

是季節(jié)了：視線越過
被思想壓低的峰巒
無間歇地投射
 
一生輕喚是網(wǎng)羅
你的嘴唇是夏天的突出的事物
 
由自然的工筆紋身的蝴蝶
上下翩遷，帶著它們的文化
襯出光陰的飽滿欲滴
 
在具體中不追問絕對
螳螂求偶時也不放下
它的鐮刀綠色，且鋸齒形的
透明膨脹
 
讓我想起你柔軟的腰肢
在所有的山峰和林叢旁
在高度的影子里
你的柔軟的腰肢
通向乳房的芳冽和陰阜的濕潤
擺動，我的夏夜
不停地擺動我的夏夜

1991、5、23．
 
記夢

昨天的太陽在不停行走中等我
我伸過頭頂?shù)氖譄o意間
碰響了光輝。上古的位置
我的先祖盤腿大坐
他們的殺戮
有貝齒和牛角的婚媾
赤裸裸的愛
和好俅的君子風(fēng)度
逐漸使人視線模糊
昨天的太陽在持續(xù)行走中已經(jīng)不見

1991、5、23．
 
介紹人和后面那位

來得突然。即使是笑
也讓人覺得受了打擊
 
很久，客人的顏色
才和家具協(xié)調(diào)起來
 
我把茶水倒在了自己握茶杯的手上
 
然后開始像大戰(zhàn)前的將領(lǐng)
想象中舉著煙斗踱步
分不清敵軍還是友軍
 
介紹人致力修改我的面貌
我擬下令工兵連來執(zhí)行
把我脖子上的斑疤運(yùn)走的任務(wù)
禮儀當(dāng)然設(shè)置周到
“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嘛
客人卻是武裝好了來的
高低的聲音盤旋轟炸
我陪著，點(diǎn)頭165次
我想用眼睛抽煙

1991、5、25．
 
綠色長椅

綠色長椅上的一對老人
如果不是長椅
他們坐不了這么久
他們靠著長椅的支撐
顯然地，他們又支撐著整個黃昏
 
長久地，一動不動
他們的白發(fā)一動不動
他們的面容亦有些相像
生命相互熔鑄的結(jié)果
長久地熔鑄
 
人世像表情一樣淡然
表情又像天空一般遼遠(yuǎn)
視野里喧聲凋落，季節(jié)輪轉(zhuǎn)
使年輕的人忌恨自己的年輕
 
可他，或她，難道
就不曾相互傷害過
難道就不曾有什么
難以原諒的過失？漫長的一生
夕陽正在他們的眼睛里溶化
那夕陽曾溶化了黃金
 
土地漂浮起來，兩堆白雪映照
他們兀自坐著
像等待兒子的消息
等待著對方
像等待著自己
的某一個日子，如慶典
像等待著周圍世界的消失

1991、5、25．
 
開始上路

無疑
這是世上最好的一首詩
就像現(xiàn)在，我的心情
是人間最美的心情
 
我要到她那里去了
由于距離，宛如另一個國度
她身穿令人未免心驚的白色
在我如火的夏季
 
帶著貧窮和無處兌換
的財富，嗓音解除了
饑餓，想起她的樸素
被光華包圍，恍惚
在她的身邊我沉沉睡去
 
我從不與她談?wù)?br /> 藝術(shù)的高貴，人格的偉大
我像個孩子，表達(dá)不了自己
 
她永不會和我說起
犧牲是一種崇高的行為
以及飾物和靈魂
我們仿佛消失
在相互的凝視之中
 
沒有了歷史，沒有了故事
甚至
也沒有了愛情
 
城市像一朵野花
那么自由，那么矮
也是對它的恭維
 
沒什么需要打點(diǎn)
買了車票
我的詩歌就開始上路

1991、6、1．
 
愛你

一個人在夜里
雙眼被自身的光芒刺中
我佩戴了三十五年的雙眼
光芒，我愛你
如同我曾受到愛情的深深傷害
在一個人的夜
四肢沉入地獄的黑暗
心在天堂的頂峰
光芒四射。天堂的光芒四射
地獄的光芒四射，黑暗與罪惡
淪落、升華、腐爛的火煙
它們的撞擊，碎屑紛揚(yáng)
我的情感回到了新鮮
巨大的虛空中四射光芒

1991、6、7．
 
諦聽

沒有一條河用愛情為自己命名
縱使它淙淙或洶洶張揚(yáng)著
這些旋律?？v使它流動
構(gòu)成河流之網(wǎng)把土地山脈
緊擁在自己的懷抱，如同
我們看到的天空不會
就泰然自若地稱自己為天空
 
愛情，我們口中說你的時候
你是不存在的，你在碼頭上
在一片又一片蘆葦中間，泉的
源頭，在那里又不在那里
像美麗的羽毛高舉在仰望中
在眾水之上
 
愛情，在鳥兒欲吐啁啾的剎那
聲音一旦形成你已倏忽不見
孔雀尾翎的哪一支
是你的華表？花蕊的傳粉未免
稍有功利的意味
 
但誰能把你同肉體的
連接分開？誰能在
生殖的愉悅中摒棄癲狂
你既是癲狂又同時
靜觀這種忘我的本身
忙碌著甚至不要求
人們給你安排一個座位
 
愛情，你的光普照天邊
你細(xì)到人們稍稍不慎便逾越
你的境地。很多痛苦
亦因我們對你的執(zhí)著而產(chǎn)生
如同離你太遠(yuǎn)的人，空伸著兩手
 
多少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老去的
像船上的蓑衣，時光在魚群中

1991、6、2．
 
節(jié)日

二胡聲開在白雪之上
 
一陣二胡把小屋煨熟
小屋暈黃，如同蛋糕
妻子成為蛋糕里的人物
 
聲音是春節(jié)的第一叢花蕾
花蕾，莊稼地中的閑客
有點(diǎn)像古時紅船邊
惜別的文人，燭光前
遙想家中的幼兒
 
團(tuán)聚的歲尾年年相似
妻子的眼角漾開少女時池塘
忙碌在火邊初潮在兩頰
最靜是操動弓弦的姿態(tài)
 
最深的回憶在低低的檐下
濕濕的是灑給祖先的祭酒
 
我的雙腳殘疾的父親
在山坡間安睡，母親的情人們
默不作聲。一推，一拉
松香滴淚遠(yuǎn)山蒼翠
死去的蟲魚在聲聲里復(fù)活
 
我的恬靜支頤的妻子
溫馴有著圣者的安謐
常摩擦灶臺的雙乳已入夢魘
我們的節(jié)目是琴聲的低訴

1991、6、5．
 
花開未開時

尚未伸雙臂時的
田野比肩善意的注視
等同善意的注視
誰能從鳥群中分辨出家庭呢
 
天空感覺胸部腫脹
陽光流下奶汁
 
任它的孩子塘里的荷葉
揮霍綠色，讓蜻蜓
在上面賽跑
 
讓一只蜻蜓摔倒在它上面
如一個詩人的消失

1991、6、8．
 
別離我太遠(yuǎn)

那個夜晚，你不要
離我太遠(yuǎn)，窗戶打開了
沒人推它，又比風(fēng)的手重。我
 
最歡迎未請自來
的賓客。春天在椅子上
一下子變老、又一下子
年輕那個夜晚在我周圍
 
如同頭發(fā)守衛(wèi)著年齡
 
說了很多我兒時的事
還有人如何與語法矛盾
那天我的疾病
全到空曠處匍匐，讓
黑鷹啄破我的乳名
 
母親來過，又回到父親那兒去
和一個閃爍不定的身影
那個夜晚，不走開
在我乏力的臂上糾纏
逐漸成為我的血管
     
1991、6、8．
 
空中的少女

空中的少女
我聽見你靈魂的尖叫
 
空中的少女
你派遣到羊群里的雪白
散發(fā)著家鄉(xiāng)的氣味
 
空中的少女
被你的風(fēng)洗過的大地的面部
相互看不出敵意
成熟了用不盡的糧食
 
空中的少女
你的輕輕一回首
幾個世紀(jì)的男子都找到了愛人

1991、6、9．
 
我知道，我不知道

人群中一邊走一邊笑的
那個人令我感動。他低著頭
正因?yàn)槭裁炊兆?br /> 他看著自己內(nèi)部的歡呼
獨(dú)自微笑不影響別人
這世界原來能夠容納
一些美麗的事
 
我在街上默默地行
我和他不一樣。我不可能
孩童般跳起來
摘頭頂?shù)臉淙~
那么多樹葉，這么多行人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一次機(jī)會
我不知道我喜歡的那片
側(cè)懸的葉子，是不是愛情

1991、6、9．
 
沒有愛的日子

沒有愛的日子
樓群似爭寵的蓮花
要跳出水。街道長長
具明顯的性別特征
樹的汁液唰唰升高
 
沒有愛的日子
想起古代餓瘦的妃子
太監(jiān)托盤中木牌的翻動
老在深宮的桃果
妒死青草稞里的無聲腳步
口紅雙飛
 
一刻流光，多少少女成為婦人
十指黑黑，不知不覺
走進(jìn)相反的方向?？諝馀軄砼苋?br /> 一聲蟬鳴是別有用心的
沒有愛的日子
是熄滅的燧火高舉
看偉大的戰(zhàn)爭腐爛于四周

1991、6、12．
 
從婚姻想到戰(zhàn)爭

從婚姻想到戰(zhàn)爭
想到首尾相銜的太極
想到爭奪、占有、腐敗
想到中國古代的尾生
卡蒙斯的詩歌
白朗寧夫人的十四行
 
不好寫的正是十四行之后
娜拉的出走
遙遠(yuǎn)的母系社會
和流淌過短暫時候的杯水主義
 
想起西蒙娜·德·波伏瓦
偉大的女性
眼淚不讓心愛的薩特讀到
想起女兒國、多妻制
被某位科學(xué)家解釋為
性具的大炮，火焰曳空
轟炸，或自己斷絕了退路
 
或打個平手，然后上床
和平有時從現(xiàn)在開始
用條約及嘆息泡大兒女
雙方鮮血淋漓
在這個人面前繼續(xù)暴露自己
 
空空的屋子，一個人
床和廚房，一個人
書齋和筆，一個人
整個社會，整個道德
一個人。暴怒哀傷
然后冰霜滿頭
 
不然就用向另一個人
傾泄肉體的方式
報復(fù)法律的臉面
因?yàn)榕伦约旱恼煞蚧蚱拮?br />  
婚姻，要吃飯的婚姻
要做愛的婚姻
要繁衍要家庭領(lǐng)土完整的婚姻
冒險如打進(jìn)敵人內(nèi)部
婚紗禮服那么迷人當(dāng)初
 
幸福的你將一道甜食將要
端上之前，在情欲的顛峰中
居高不下，在寧馨、足以
抗拒時間的相互關(guān)切中
在想望里，在歲月的陰險
用平庸和重復(fù)的窺視中孤立
帝王想起以往的上絞刑架
的帝王而發(fā)抖，情人因昔日
嬪妃的汪洋或貧窮、無常而神傷
幸福，你這常常被自身否定
的字眼，你這文化的兄弟
沒有疆土沒有首都的國度
如果我們連自己都不能相信
那么誰能夠守衛(wèi)你
 
在承載了土地的戰(zhàn)車上，愛情
你的品質(zhì)依舊挺拔
超越于世界最壯觀的建筑之上
縱使條條縷縷你的旗幟依舊飄揚(yáng)
你倒下又蘇醒，粉碎而再生
縱使環(huán)境污染，災(zāi)亂頻仍
你依舊開在彈坑邊有花朵
的地方，在手執(zhí)利刃者
眼神黯然的一瞬
 
一種文明覆蓋另一種文明
一種范式取代另一種范式
一種墮落取代另一種墮落
人真的由上帝從中間分開
讓人們離他遠(yuǎn)些
顧不上宗教和哲學(xué)
對自己產(chǎn)生克服的欲望
尋求、侵占、奴役、羞辱
自己背叛自己？
 
對自己的愛人都不肯信賴
與付出，對自己都懷疑
無論命運(yùn)還是詩歌都救不了他們
縱使首尾相銜，縱使理性
縱使尾生和白朗寧夫人
美酒和音樂、機(jī)器和當(dāng)代精神
宣傳、法令、朋友
縱使山盟海誓與庸常的維護(hù)
想起婚姻讓人想起了戰(zhàn)爭

1991、6、16．
 
第49首情詩

愛情，你醫(yī)好了多少
人間的疾病，花應(yīng)和著
你的呼吁而開，沒有你
這夏夜之后春天
再過五百年也不會回來
 
盡管愛情也有點(diǎn)像
人的疾病的一種
盡管你圍困過許多
人的眼睛，愛情
我們不能失去的局限
 
我們曾經(jīng)想飛
就渾身長滿了羽毛
但我們想到
我們要愛情，我們想
繼續(xù)作人類中的一個
我們就讓我們身上的羽毛消失

1991、6、24．
 
不存在的女子

不存在的女子
在遠(yuǎn)方，淑善無雙
不存在的女子
在遠(yuǎn)方，一座安靜的小城
嘈雜的聲音
天亮之前就已經(jīng)結(jié)束
人們勤勞，關(guān)系單純
當(dāng)然也是個通火車的地方
 
不存在的女子
常常給我寫信
我被她思念
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很快就會收拾好行李
來了，綰好美麗的頭發(fā)
和我一起來到病重的父親床前
 
不存在的女子
老沒有來。是日歷不對
她的心已和我難解難分
她活潑、可愛，有時
靜靜地如同端坐高處
天堂環(huán)繞在父親四周
 
似乎我早已和她
一道生活，美滿和諧
生兒育女她抿唇羞澀
太陽就是從我胸中
升起來的，我多么愛她
多相信周圍的人們
 
墻壁與街衢到處光輝
一年里我度過了整整一生
記憶中，確確和她
白頭到老了
 
父親還在床上
我將近三十五歲

1991、7、7．
 
的士高理發(fā)店

鍍鎳的刀剪之聲
竟相飛舞
悅?cè)诵哪康牡都糁?br />  
像一種美好的生活
飛快地進(jìn)行
在速度里涌向完成
 
在短暫的滿足中
就要睡著了
在我渴望愛情的時候
一種閃亮的東西
進(jìn)入我的昏昏沉沉翔游
 
這清脆的響動
并不破壞安靜
在我身邊巡弋的
厚厚的嘴唇，像自言自語
說今天是七月七日
 
這與安靜不合拍的語言
形成之后就消失了
什么也沒發(fā)生
微閉的眼睛睫毛都不顫動
師傅攪動一個轉(zhuǎn)盤
顧客就怡然地仰倒下去
被濕熱的毛巾蒙住面目
 
什么也沒發(fā)生，歷史
什么也沒發(fā)生，兩手空空
今年的夏季掩蓋了去年的夏季
前年是不存在的。從來沒有
七月七這個日子
 
刀剪的悅耳之聲盤旋著
理發(fā)的人有著包容天下的心理
誰也不愿被人在腦門上
拍一巴掌，今年夏天
是我渴望愛情的時候

1991、7、8．
 
感謝夏天

感謝夏天
讓一個與所有女人
保持同等距離的男人
置身世界的中央
 
感謝夏天
給他的想象
穿透衣飾的想象
既如風(fēng)自由又不
掀起裙子的下擺
 
既有著又沒有
具體的欲望
這時所有道德都站在他這一邊
 
這時所有男女都
歸于三十五歲
我們或我們仰望的
祖先都經(jīng)歷過一些事情
 
人的每一部位顯出莊嚴(yán)
真是難以定義的一個時辰
我們的
腕關(guān)節(jié)膝關(guān)節(jié)都
會說出顛撲不滅的真理
 
只要我們懂得
客觀的事物不該居為己有，和
我們的責(zé)任
 
我們會知道
美麗是時間的傷口
愛人是稻米上的露珠
 
被群眾忽略的容顏
把姿色掩藏得更深
狂歡與受難是同一名詞
 
修長的
是夏天的一雙小腿

1991、7、10．
 
深夜會有奇跡降臨

深夜會有奇跡降臨
我只能面對半個世界
因?yàn)閮?nèi)心的曖昧
背后的事物與我無緣
我無法阻止白日的潰逃
 
假如不是黑夜
那判決的聲音仍舊持續(xù)
我必將被熟悉的東西所掌握
 
人就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矮了
我忽然見到死亡的奧妙
那些最高貴的最美的
瀕沒的艷麗使人心驚
 
黑夜，你提升我
把多年的雪重復(fù)在我面前
時間整齊地躺倒
我見到它們依然銳利
它們汲水的姿態(tài)動人
 
我見到孩子們逃離了
父母的注視就一下子長大
他們的父母脫離了某種關(guān)系
男子英俊，婆姨們
按新的標(biāo)準(zhǔn)自我消耗
每個人的存在
都是對其他人的歡呼
 
大家都說，讓我們
重新開始吧
讓我們重新開始學(xué)習(xí)愛情

1991、7、13．
 
我不愿再侈談

我不愿再侈談什么愛情
我閉上眼
在冥默中消滅了自己
 
在遠(yuǎn)方的河邊
增加一只不理睬詩歌的鷓鴣
增加一個向青草致意的男人
或者什么都沒有
 
石頭裸露出河水的一半
讓它的陰影墜落
它的光芒飛游至樹林頂部
照亮遠(yuǎn)處的一張笑臉
 
這遠(yuǎn)處不是剛才的那個遠(yuǎn)處
它和城市有牽連又有距離
它美化了什么，全出于無意
就像花開在本質(zhì)的偶然
 
就像我是山下的
一小塊泥土
是一只鳥，和它的耐心

1991、7、15．
 
深夜會有奇跡降臨

這像在說著
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天上的雨總要落到地上來
她應(yīng)該是
躲避著人們的眼睛的
熟悉的街道多么陌生
 
假如她能如一支無韻
的歌慢慢行走
我抬頭
光明正在城市的上空飛奔
 
把燦燦白花擲向
錯落有致的鼾聲上
拾起一朵
是我親愛的人

1991、7、18．
 
對愛情的局部拆解

永遠(yuǎn)的恩人難以報答
我們心底只好不歡迎他
重要的問題如日高懸
聰明的做法是緘口不語
 
我們?nèi)绾慰吹?br /> 我們睡眠時的模樣
水中的魚怎么說清
全部的海洋
 
愛情，你這個巫女
人間精神的裝潢
無比美妙，無中生有
不理睬否定的假設(shè)
 
我們在你的寒冷里取得溫暖
使美學(xué)變得煞有介事
勝過歷史的一切轉(zhuǎn)折
 
愛情，你這砒霜、蜜糖
毀滅英雄與常識
讓渺小的人貼近偉大
在我扎根于此的土地上。愛情
右臂中彈的人
往右邊倒下去
愛情，你像夜間
院子里冬的一響
兄弟們?nèi)纪ζ鹕韥?br />
1991、7、18．
 
盲瞳

一個懷抱著愛情的人
一個沒有愛人的人
在城市之上
在綠葉的美麗之上
流云下面，城市樓房的頂端
看見自己
看見繁星般的燈火周圍
家庭的齟齬或親密
看見眾多的安靜與痛楚
沒有愛情的人們的不幸
城市像汪洋大水
嘩然有聲，嘩然有聲
看見城市比窗戶重要
星星比城市重要
星星上居住的另一些
人的群落
人比星星重要
比星星重要的人懷抱愛情的痛苦

1991、7、20．
 
懷抱愛情的人

懷抱愛情的人夜漫長
懷抱愛情又不知所愛是誰
的人像一面沒有顏色的旗
飄揚(yáng)或垂下都不合適
 
懷抱愛情的人看到
時針上的一只手
它對蒼老可不負(fù)責(zé)任
懷抱愛情的人看到愛人
從愛的死亡中升起
面目不清怎么能叫出她的名字

1991、7、22．
 
為比我了不起的人們而作

哲學(xué)家和哲學(xué)
握手，撞翻的一只杯子
就是愛情
 
誰？誰說的
誰躺在茶葉
或咖啡里說這種話
 
愛情是一隊雄壯的兵馬
滾滾塵埃里
拖著許多偉大的人物
 
那些眼睛里，除了愛
什么都沒留下
除了欠了他們一生一世
的愛情，他們也沒什么遺憾

1991、7、25．
 
少女與英雄

簇?fù)淼拿\(yùn)
培根的字跡一般清晰
說不清歡樂還是憂傷
把一群少女變成婦人
 
生動的破壞
整體上展示美感
人的行為糾正神的過失
 
從一個微笑進(jìn)入今日的光線
該如何懺悔才能面對你
對生命愛得太深
的人難以長壽
古老的英雄，是我的肘部

1991、6、21．
 
我像什么

我像什么
像另一個人
像上天落在地上
的一只手，把握
一些事物
親近杯子和水
或在每個前半夜不可自拔
空空的亮著燈的房間
什么遺憾？像城里的鳥
見到了鄉(xiāng)間的鳥。一個
下腭音？口齒？一枝素馨
吐出的罵人的話？一個
季節(jié)的零頭追不上相思？
于兩個號召中乘涼或喋血
像鞋底的鐵釘同時像魚的歡笑
溺死在美妙的幻覺？
像偉大所懼怕的影子
傷疤內(nèi)部的光亮？
我像的太多
二十分鐘的沉思
及其掙扎在桌邊的碎片

1991、6、23．
 
從未謀面的朋友

一只鳥在空中
像葉子，不嫉妒花移寸步
拈走了停留
 
從湛藍(lán)的胸脯上滑過
早已習(xí)慣于被如此接受
 
喙含在前方
不同于前一瞬間的前方
頜下的羽毛輕軟
 
一只鳥是速度
是灰白色，高高在上的尾翎
鳴叫的聲音，是追逐
 
田野中一只鼴鼠的暗示一樣
很快會消失的影子
一只鳥不是這只鳥

1991、1、22．
 
我的愛人

你又問了
我的愛人是幾個人
誰知道呢
 
第一個邁著小碎步來
像只敏感的雌鹿
把它的白唇埋在落葉里
 
第一個有時突然抬頭，她耳后
的黑痣猶為動聽
 
第二個是個愛埋怨的小女孩
沒人理她就獨(dú)自生氣
一生氣就跑去洗我的衣服
最后從盆子里撈出一支鋼筆
 
第三個喜歡讓世界顛倒
往花盆里種草，鹽拌香蕉
給書桌縫褲子是她心血來潮
第四個愛睡懶覺
第五個怕貓
第六個生就一個翹鼻子
把那顆痣嚇得
往耳朵后面逃
 
第七個呢，還要問？我的愛人
多得說不盡
可顧不了誰的吃醋忌恨
我要統(tǒng)統(tǒng)地接受她們

1991、5、24．
 
（選自陸健詩集《不存在的女子》香港金陵書社出版公司1992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