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四首）
 
作者：楊挺

生之源
 
只有不再看見你，才發現你在哪里、我在那里
只有自己看見自己，歲月如水，才知道我來自哪里
你是我所有開始的開始，你是我所有河流的源頭
你是一個沒有冰川雪山的源頭，是我一輩子無法重現的水流
你是一條長不過百年的水道，承載著我只去不再回頭
你是一首沒有聲響的河流，只在我恍惚時才偶爾開口
我來的時候，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你會遠走
你走的時候，我才真正知道你不會再次擁有
你只是一條河流的一個漩渦，生命就這樣接續游走
你就像一首歌的一個音節，被風雨吹到天涯海角湮滅
你就是一個會消逝在泥土的水滴，因為所有存在都會消失
你就好像所有故事的細節開頭，被謝幕后的夜色包裹掩埋
然后，每一個觀眾，每一個角色，在恓惶中各自遠走……
 
愛之河
 
是不是不在就是沒有，是不是不說就是沒有
是不是消逝就是沒有，是不是告別就是沒有
是不是不見就是沒有，是不是此生就是沒有
一條河是不是只是水流，一條河是不是只能遠走
母親，我不知道的事情還是那么多，什么是相隔
母親，我知道的故事還會在夢里回來，什么是廝守
讓那些深奧的道理去在課堂上喋喋不休吧
讓那些輝煌的故事在廟堂上去高聲宣講吧
我只是知道這是一條河被我纏繞在身上行走
這是一條穿過沙漠的河流日日夜夜地流啊流
直到我面對你的河床和裸露的石頭還有枯舟
直到你流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我才給河流刻下碑文
母親啊，你是一條愛的河流，我一天天為自己叩首……
 
情之海
 
我走了又來，你走了卻一次也沒有回頭
清明節的時候，我為你的容顏戴上最美的花朵
然后用火苗把陰陽兩個世界照得通透
風在我背后一次次地游走，好像一雙手在撫摸
跳動的火像一頁頁往事，在明亮中黯淡成灰燼
往事像散裝的書，隨風一捧捧地難以分辨頁碼
這是大海、這是大海在起風，這是大海在揚帆
喧囂的風暴再一次把我的一切覆蓋、難以呼吸
這是母親、這是矮小的母親、這是情的海在涌動
在與不在，母親都是情之海，動靜之間依然非凡
這是母親，這是寬厚的母親、這是愛的海在沉默
見與不見，母親都是情之海，為了記憶，記住死亡……
 
夢之湖
 
自打你走，我的夢就改變了色彩，僅剩下黑白
自打我走，我的夢就開始了亂碼，常串行空格
以往的夢會是回家、過節、過年、年夜飯的氤氳芬芳
連火車的輪廊都是翠綠欲滴的顏色，還有如花笑顏
今天的夢只是清明歸去、做客、應對、接風洗塵的酒好辣
一次次回家一次次離開，一次次做夢一次次醒來
連穿過山嶺隧道都好像醒著入夢，笛聲錐心
穿過夜，穿過黑暗和雨，穿過山，穿過杏花與風
穿過歲月之間的堅硬和泥土，穿過夢的湖底和水波
我突然知道，盡管我一天天、一夜夜地尋找
那些母親的故事已經長成千樹萬樹桃花、杏花
在夢的湖邊留下五彩和斑斕倒影，直到永遠、永遠……
 
2016年4月26日星期二．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