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4首）
 
出征
 
那天，隊伍就要從
村里開走
跪罷了爹娘和老屋
他沒回頭，也沒張口
一把戰刀，被他拎著
每走一步
都要在身后
一下一下地揮舞
 
二爺說，三爺那是在
自斷后路
 
2016.06.09
 
冬天的一條出路
 
我知道，你很輕，但，一落到我的身上
就會讓我的步履沉重
就像是那一條，被奶奶剪掉后，埋葬于
門前那棵老槐樹下的，那一段臍帶
總會在白天或黑夜的某一個時段，將
我的反側，糾纏成這半生的無奈……
 
如果，所有時間，都能變成山峰
所有的山洞
便是一群又一群，死不瞑目的眼睛
如果所有的江水，全都是由白雪匯成
所有的奔流，全都會被河岸
嗚咽成冰冷的歡笑或哭聲……
 
在異鄉北京，我拍了拍
倚在我肩頭上的雪花的
肩膀
并對她說：和我一起
到大海或干涸的沙漠里去吧
那里，才是你我，重返天空的
唯一路徑……
 
2014.02.14
 
兄弟
 
作為一個男人
我從來就沒有怕過什么
暗刀和明槍
 
如果不是那一次回頭
我絕對不會這么痛苦
 
雖然，那一刀
只是刺進了我的肩膀
卻仿佛
一下子穿透了
我的心臟……
 
我從來也沒有流出過的眼淚
就在那一刻
全部以痛的方式
徜徉在我所有的年輪和枝杈之上
在風與雨的啟示下
讓我回想：自己的一雙手
是在怎樣的一種狀態下
會攥成了拳頭
會用怎樣的一種姿勢
將腳面，一擰一擰地
旋入一抔黃土……
 
如果，下刀的，不是
在人前人后，都稱我為兄弟那個人。
 
2014.09.23
 
往事一件
 
往事一件
讓我憋了整整三十年
在東山深處的一個坑道里
有一塊沒有被我們砸碎的煤
砸穿了他倆的身體
他倆的鮮血
將還沒有進入爐膛的煤塊
燒得通紅……
 
是誰的一只手，讓我和煤
擦肩而過
我的頭發和知覺
卻被叫做瞬間的火苗
全部燒焦
 
……
 
三十年，過去了
夢里夢外的閑暇
總會讓我，就著一盞綠茶
把那以秒計算的時段
細細地咀嚼
 
至今，仍見不得
黑色的塊狀之物，以及那些熊熊的
爐火
讓我有意無意的回憶
變成一塊，奔湧著的紅色
 
還是那一株
在寒風里搖曳著的臘梅
讓我睜開了雙眼
與兩只虔誠的喜鵲一起
讓一個踡在白紙深處的啞巴
終于，張嘴
說出了三十年前的我
也說出了
三十年前的他倆——
與我在煤礦里一起打過工的鄉鄰……
 
2014.09.25  
一枝鋼槍的故鄉（5首）
 
一枝鋼槍的故鄉
 
對于一枝槍來說
它的一生，沒有黑夜
即使身處夜的最深處
也會將自己
迸發成一簇焰火
或冷靜成一枚明月
 
一朵梅花開了
也開在深夜。即使沒有落雪
心事，也與槍的心事
一樣潔白
 
站在正義的界碑之側
幾乎是所有持槍的人
都有故鄉，供他們在深夜里
進行感懷。
 
與持槍人的無眠不同
槍的故鄉，是淬鋼之火
與鋼的再次重構
在生與死的邊界
他們就會義無反顧地
結合成捍衛血流
并讓所有的祥和與尊嚴
噴涌而出
 
在烈士陵園
 
夜，緊裹大地的時候
總有一些眼睛
被睡眠抗拒
就像，在一片衣食無憂的陽光下
一些翅膀
拒絕安逸
 
也像子彈，沒有眼睛
卻總能
準確地找到那個，屬于自己的
彈孔
槍，被握槍的人攥得久了
彼此的身上，都會長出
各自的生命
 
在一座關于英雄的紀念館里
在一把銹蝕的槍中
我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
在一陣風吹過一座墳塋的時候
我在風中，聽到了鷹嘯
也聽到了槍聲
 
一顆子彈的夢想
 
我寧愿一生沉默
如年年深冬的山坡
我寧愿暗啞一生
如歲歲十月的稻殼
假若讓我凋落
我愿做深秋地里
那一粒炸落的豆子
或一枚墜地的松果
默如春雨或雪花
用細膩和潔白
繡織撫養我的山河
您若要我嫵媚
我愿是雪峰之巔的那一株雪蓮
或是江南湖畔那的翠綠一抹
把江山渲染  讓萬物祥和
若您要我磅礴
我愿是那一條被暖陽
破冰的大河
氣勢若虹  震山憾岳
奔流千里萬里不歇
去澆灌一付不屈的骨骼
 
我是一粒子彈
屬于，卻從不追逐那硝煙味道
自始至終，夢想著自己的一生
與同樣來自于泥土的麥子或谷粒
屬于一盤石磨
讓或白或黃的糧食
哺育生命，永恒如歌……
 
母乳
 
每到農歷的五月，每到
初夏這個時節
每每看到北京這一樹一樹
或是一顆一顆桑椹兒
就會讓我想起，故鄉
那兩顆
育我的乳頭。看著它
由青變粉、由粉變紅
由紅變紫，再由紫變黑
與母親一生之中
乳頭演變的過程
如出一門
 
桑椹樹，皮粗，枝繁
多像與我的母親一樣的
那些天下的親娘
守著黃河、守著故園
在天地之間
她們將自己的乳頭，毫無保留
一一袒露。任由所有的吮吸
前來果腹
 
母親的乳汁白啊！多像
這老樹的樹身分泌出的汁液
一旦，經過乳頭一樣的椹果
融入肉體，立時就會變為
滋養骨骼的熱血，再在時光的地頭
去分蘗，溫暖生命的血脈
 
現在，我已是過了半百的歲數
母乳，也成了一個名詞
隱于回憶衣襟的身后
但每次一見到，這母乳一樣形狀的椹果
就會讓我想起，孩嬰時
時不時地，就會被我咬破的
那一雙乳頭……
 
夜醫
 
對于黑下來的夜
每一顆星星，都不是
多余的石頭
它光如針形，且深諳醫術
總會不厭其煩地
將長在成人體內的那個故鄉
完整地取出 　　作者簡介：
 
　　趙瓊，男，1966年生于晉南，1986年入伍，1997年1月進京。著有詩集5部，獲獎若干。詩作散見于《詩刊》《解放軍文藝》《北京文學》《解放軍報》《文藝報》等，被收入多種詩歌選本。我在異鄉的哨位上，吮吸故園的月光。
 
作者：趙瓊
https://mp.weixin.qq.com/s/eq4LKINm1nhVhi13jsE25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