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葵花》

頭戴王冠的葵花

向天空仰頭

向土地俯首

叼著金色煙斗的葵花

向炊煙滿足地微笑

守著果實從未滴落花瓣

腰身青綠嫵媚

腰身古銅赭紅

葵花的月亮是雞鳴的胎盤

葵花的太陽是秋風里衰老的蜂房

蜜汁枯竭

子孫飽滿

葵花是一位畫家殘損的耳朵

誰在自我走失 然后

尋找歸鄉的喇叭

 

《棗紅馬》

馬槽里高粱豐盈

棗紅馬的牙齒鍘著青草

青草汁液芬芳

棗紅馬四踢翻滾

在和主人共同完成了一次

相互救贖之后

毛發生長出龍的靈異之光

主人也因著靈異而傳奇

夢中

父親乘著一匹棗紅馬

站在院門外的風里

他兩手空空

 

星星叮當作響

麥子無邊高過山崗

白樺樹上無數顆眼睛碩大黝黑

馬蹄踏過深山

一片雪原

伐木者呼喚著原始的歌謠

棗紅馬的耳邊

炸響了喜鵲的鞭花

 

棗紅馬埋葬在父親長眠的山崗

我是三月的紅馬

每年的初春都給大地

留下一汪馬蹄的

哀傷

 

《玉米長滿紅色的胡須》

玉米站立

長滿紅色的胡須

玉米倒下

長滿紅色的胡須

阡陌之殤

秋草經霜

紅蓼只有紅色的頭發

雁陣叫聲金黃

雨水飽滿

蛐蛐出嫁的日子

半月形的鋤頭才能萬事大吉

鐵銹泛著古老的光芒

 

胡子脫落玉米熟了

玉米熟了院門緊閉

誰的家不是

滿地月光

 

《看見或者傾聽》

遍地鮮血

罪惡狼藉

青煙遮蔽了善良

此刻 沉默是最大的悲傷

父親為幼稚的女兒捶胸頓足

刑警不需要眼淚

面對絕望的哭泣

只有傾聽

 

請原諒 此地

我只能忽略情感

請原諒

我不能復述浪漫的氣泡

破裂的過程

我只要一根發絲

一個腳印或者指紋

我只要一個印在墻垛背后的

鬼魅的影子

聽風透過窗欞

聽雨澆滅的火苗

聽利刃在空氣中行進的嘶聲

過濾了恐怖的哀鳴

我只要這個房門

震落的花瓣

一支木漿劃開水面

波紋散去 等著

一塊石頭浮出

水面

 

《別以為警徽不會流淚》

這是一枚特殊的警徽

她利劍的腰身耳婀娜

握在手心十分鐘

就會有汗水為它包漿

這鮮血喂養的警徽

你別以為她不會流淚

和白菊花一起

擁抱父母妻兒

某個節日寂寞的角落

一個人的江邊

沒有風的星空下

你猜不到的那個偶然

有一種淚水獨自飲泣

不想讓你看見的淚水

都是大慈大悲

 

地壇，地壇

拜祭地壇正需要這個節氣

沒有雪花的小雪

是誰銜走了銀杏的白果

在草坪種下落葉

葉子是為冬天儲存的種子

大風如水澆灌

草叢就會開出潔白的花

紅柿子 紅柿子高懸

迎接飄飛的群鳥

此刻

地壇的三重門

為我打開

鴿子在少年的手中放飛

盤桓呼嘯劃破天空

云朵鑲嵌在金頂

古老的墻伸向悠遠的疑問

這是一個宏大的時刻

北京城某個普通的下午

一個身影伴隨

我將檢閱每一個臺階

我引領自己登上這高高的舞臺

此刻太陽將我印在無數的身影之上

我在太陽和大地之間

永恒

沒有苦樂沒有虛榮

沒有無奈與嘆息

大地將我輕輕托起

我登上了圣壇

一個人的圣壇

無數的青松就是我的士兵

千年的琉璃瓦

就是我金黃的鎧甲

我就在此走近蒼穹

地壇 地壇

一個人的地壇

惟一的身影覆蓋的地壇

云山聳立 霞光萬道

我端坐在地壇

我端坐在一扇門中

守著一個被門拉長的影子

 

興安行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我要無數次投入你的懷抱，又無數次選擇離開。

——題記

一

我只是你的一滴水

今天我才知道

水源于枝葉樹木

源于你陽光下升騰的霧靄

你的落葉

你腐朽的每一棵樹

涵養了我

 

無論白樺

無論松針

無論樹下的每一棵雜草

每一朵野花

都以你的無聲

喂養著水

喂養著我這一滴

晶瑩的靈魂

我來了又走了

我是在尋找你

尋找自己的過往與

來生

 

二

你就是不肯告訴我

我曾經的屋檐

我無法記憶的生成的瞬間

發生的葉片

這枚松針的尖頂

就是我開始滴落泥土

又生于泥土的巢穴么

不然我為什么感到

厚厚的柔軟的

就是母親那綿綿的

血色豐盈的被子

生于逝去的青春

長于埋葬親人的故園

興安嶺

你孕育了我

卻在這么多年

任河流淙淙

任白云悠悠

對我卻默默無語

 

三

這是一片開闊的黑土地

不遠的白樺林邊

田壟不語

先人用座座墳塋等我多年

我用無數的腳步

攀爬延綿在路上的樹影

 

這條路伸向一幅油畫的深處

一根枝條

伸向我內心的

生長一棵血管之樹

啄木鳥

你銜走了我頭上的種子

卻牽不走我風箏的絲線

我也想與你一樣

用翠麗的嘶鳴

微風一縷纏繞

山嶺與林濤

 

四

達子香在怒放

染紅我的衣袖

去年的蘆葦

依然在風中挺立金黃

等待碧綠的草兒長大

把自己絆倒

走近在長滿苔蘚的叢林

我寧愿替這株

正在開花的椴樹倒下

蜜蜂們等她喂飽夏天

芳香的花語

 

五

就在這里

路過的人們

我要告訴你

廣闊的天空足以

讓每一棵樹張開臂膀

擁抱白云

就在這里

每一只黃雀都能找到

淺笑的回聲

當野鹿穿行在林間的草坪

白堊紀的蕨菜

也為它伸出了青青的手掌

 

六

溪流溪流

哪里來的溪流

 

當溪流洗綠了千年的青石

魚兒也把諾言雕刻在浪花

水底的淺草

你招搖的身段是在

等待已年邁的游子么

倒影的白發

期盼還鄉的召喚

歸來時

我已無力歌唱童年的民謠

興安嶺

我是你的孩子

再次歸來

我真的尋不到這次留給你的

此生模糊的足印

 

忠 誠

他就這樣平靜地

坐在警務室的陽光下

聽你說出你的故事你的心思

用心傾聽算不算一種忠誠

他就這樣風雨無阻地及時趕來

及時趕來算不算一種忠誠

一件難事他要想盡幾種招數

催促腳步的思考算不算一種忠誠

 

為雨去撐傘為柴去找火

為燕子去找家為苦去找樂

為積水去找出口

為門窗去找鐵鎖

用手心去撫慰善良

用胸膛去抵擋罪惡

為沒有兒女的人

找來當爹當娘的感覺

就這樣注視或者仰望

就這樣平坦或者延伸

就這樣每天都幸福地

忠誠地呼吸著泥土的味道

他就像種子

習慣地渴望諦聽陽光

在天空

鳴響嘹亮的軍號

 

他只是一棵竹子

他只是一片葉子

他只是一根誠實的火柴

他只是一副堅硬的手銬

或者一枚無法掩飾光芒的警徽

望著茫茫塵世

平凡的他 眼里

沒有平凡的人

在他焦慮的生活中

因為有很多人的呼喚

他也就無暇眷顧自己渺小的安樂

只能為了一個花開的承諾

一次又一次背起行囊

放下生死和來不及梳理的雜念

用自己并不多余的凡人的熱度

虔誠地溫暖世事人間

 

午夜序曲（組詩節選）

1

誰還踩著雪的骨骼

道路咔咔作響

我攙扶著春風

冬天撤離的夜晚

屋檐流淌嘩嘩的淚水

祭奠和新生的滋味同時抵達

誰的故鄉不在遠方

 

2

星盞的火苗

無法點燃月亮

薄紗足以遮蔽樓宇

真相沉默

謊言也陷入孤單

高腳杯里湖水蕩漾

葡萄擁擠成泡沫

夜晚是自帶傳奇的旋律

無聲的凝視

足以消隱一生的相遇

 

3

煙霧的浪朵席卷額頭

白和黑近在咫尺

為輝煌或者失敗辯解

毫無意義

用余生凋落虛名

遠比叫賣石碑更為急促

把幕布還給舞臺

讓故事沉入燈光之外

五線譜的樹上

鳥兒飛來飛去

逯春生，全國公安文聯詩歌分會副會長，中國通俗文藝研究會詩歌委員會委員，供職于黑龍江省綏化市公安局。是中國詩歌學會、黑龍江省作協會員，全國公安首批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二屆公安班學員、第33期高研班學員。在《文藝報》《詩刊》《詩選刊》《詩歌月刊》《天津詩人》《中國漢詩》《人民公安報》《中國警察》《海燕》等發表作品，出版詩文集四部，作品入選《2016年中國新詩排行榜》多部選集。先后獲第三屆世界華文詩歌獎、中國公安詩歌獎、第三屆海燕詩歌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