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空蕩蕩的歌》
孤獨的人最怕下班
最怕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房子
不是出租屋的床不夠溫暖
不是陌生的鄰居不夠善良
關上門就會被安靜所淹沒
靜靜躺在床上
隔壁偶爾傳來悉悉碎碎的細語
腳步輕得像踩著棉花
同是異鄉人
不一樣的方言
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
每個人都是一只膽怯的刺猬
通過疏離別人來保全自己
夜深人靜
我從抽屜拿出
一片來自家鄉的碎瓦
這座城市與我最親近的朋友
早已被我撫摸得沒有棱角
有時我把它壓在書上
有時我向它傾訴
我不敢丟棄這泥土的化石
我怕會忘記來的方向
有時碰到家鄉熟悉的面孔
他們在空空蕩蕩的夜晚走著
小心翼翼地躲避著路燈和井蓋
縱使喊他千遍也無用
你的喊叫猶如湖面上的水蜘蛛
劃出的漣漪多么細微
《凌晨三點的北京站》
從地下鉆出的人群
翻開一頁又一頁的等待
像一群游累的蝌蚪
獻出與世無爭的耐心
地鐵的車門猶如孕育雨點的云朵
遲遲不肯生產
生火爆意的店鋪
用喇叭驅逐擁堵在門口的行人
廁所里避風的人越來越多
像一地蜷縮的煙頭
遺棄在時間的縫隙
清潔工將他們一一收攏
并清理出去
難以立足的站前廣場
憤懣匯聚成洶涌河流
隨時都有可能決堤
天冷的像冰河世紀
人情比星光暗淡
時代的廢墟上
許多人學會了順從
大田里走出來的麥粒
在這黎明時刻焦急地盼著
開往生產線的城鐵
《夜晚的流浪貓》
黑暗醒起
流浪貓讓籃球場靜了下來
城市的呼吸不再流動
凝固成墨色的花朵
貓掌踩著安靜
厚厚的肉墊擊打孤獨
與空曠較勁
喧囂的起義者
被夜晚逼到這個遺忘的角落
世界靜的 連呼吸都是罪過
一瓣枯萎的風
想起恍若隔世的男孩
流浪貓滋長無邊的寂寞
僅僅因為想起了主人
空無一人的水泥地
它只好獨自背靠著
海洋般的寂靜
《果園》
五彩繽紛的園子敞開門
熟透的果子帶著成熟的原罪
如約審判的鳥兒正義凜然
每一根羽毛都折射金色光芒
它們紛紛撲進去
貪婪的眼睛盯著裸露的美味
果園猶如無人看管的海灘
它們一邊吃,一邊拉屎
翅膀和爪牙,愈發鮮亮
《針眼》
一枚扣子從胸前墜下
柏油馬路上濺起小小的、可愛的
猛烈的塵土
一只螞蟻被驚嚇的停下腳步
并用觸角
探尋未知的危險
撿起扣子,指腹間摩挲
我知道,剛剛與地面的撞擊
使它身上布滿了細微的劃痕
每一道都深刻如月
大與小,往往相對存在
不要忽視任何一點存在
對一些微生物來說
地面上彈起來的扣子
已造成無數災難
不信,你問問孩子
她說她從針眼里
看到璀璨的星空
《容器》
為了遠離惡,涉過一條黑色河流
斷絕滾滾紅塵,以及所有的念想
如果寫詩也是一種修行
日子也可以是一種容器
我就把自己裝在一個修行的容器里
河流蜿蜒,猶如生活界碑,誰也不知道起止
在這容器的余生要時時警惕
防止漲潮的季節,讓欲望淹沒泥塑的信念
《故鄉》
故鄉從來不曾偉大,最多算是貧窮的母親
她頂著頭巾端著簸箕,借風揚去無用之糠
一遍遍淘汰,留下希望的種子
然后一股腦傾瀉進社會的糧倉
我們的尖叫擁擠在一起
有的響亮有的破碎
嘩啦啦……互相跌撞、摩擦
引誘熱血的臂膊在億萬粒相同的谷子
形成的潮流與傾軋下舉出自身的光芒
前方的熱土發出呼哨
長成什么樣的莊稼,母親已無能為力
《鞋子》
新鞋像鍍金的公主
舊鞋猶如吃剩的瓜子殼
它們互相注視著對方
試圖探測彼此的內心
垂下的鞋帶是觸角也是嘴唇
觸碰到一起,似乎有無數話語
服從遠行的使命
沉默才是最好的品質
盡管它們都有豐富的情感
誰也沒有揭破答案
在舊鞋被丟棄出門的瞬間
它們最后的對視飽含相同的憐憫
《驚雷》
從天空的鼓上甩出汗滴
從天馬的蹄下呼出風來
空洞的大地滾動著霸權
看不見的嘴巴,彈出凌厲的舌頭
一遍又一遍,欲將黑夜說成白天
黑幢幢的大樓,森林般寂靜
有來自大地的穩重和底氣
頭頂的批判,皮鞭般沉重
只因頭抬得太高,敢于仰視云層
看起來有些出風頭了
樓群還會繼續生長,最終屋頂
會生出更為尖銳的挑戰
會讓滾滾雷聲在瘦弱細微的針尖上
統統遇難
變成一道生命短暫的閃電
《夜幕下的北京》
晚間新聞開始播放
生活在不停換臺
窗外是無邊的夜色
室內有難熬的寂寞
寫下燥熱的詩句
學習孤獨的生活
桌上的酒瓶
裝滿空洞的說教
小區樓下
一只狗無故仰面吠鳴
有人說它不通人情
我用一雙筷子將它引誘
無人看見
首都繁華下的空虛寧靜

王長征,中國通俗文藝研究會詩歌委員會秘書長,中國詩歌學會校園教育委員會委員,安徽省散文隨筆學會散文詩委員會副主任。作品見于《詩刊》《中國作家》《解放軍文藝》《北京文學》《星星》《揚子江詩刊》《天津詩人》等500余家報刊,入選百余種文學選本,出版詩文集多部。已榮獲“海峽兩岸文化交流貢獻獎”“第二屆中國長詩獎”“全國十佳年度新銳詩人獎”“郭小川詩歌獎”“河洛桂冠詩人獎”“陽關詩歌獎”“安徽青年詩人獎”等多個獎項。現居北京,主編《中國漢詩》。
來源:中藝詩歌
作者:王長征
編輯: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