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貴坊酒業
鶯燕曲
黃鶯與紫燕，春天的兩個貼身丫鬟
大自然的萬千寵愛集于一身
在柔枝間上下彈跳，吟唱春曲
將四月的歡樂情緒，演繹得有聲有調
其實再婉轉的歌喉，也屈尊于俗常的生活
當你在田頭地里，偶見它們
尋食昆蟲，漿果，草籽，帶著慌張的神情
一種閃電般的詫異與陌生，會從心空劃過
青果夢
春光如此明媚，催動植物們的芳心
青澀之果，悄然做著彩虹似的夢
夢見沐浴四月暖陽，面龐紅潤如少女
夢見飲過夜雨的瓊漿，身子飄飄欲仙
夢見園主的目光，流露慈父的關愛
夢見樹下的小狗，也向它發出友好的歡叫
青果在夢里還遇見了更多的夢
層層疊疊的夢想，默然抬高了它的生命
鄉村來信
似乎從不遵守文體的規范
話語里總是帶著鄉野氣和瓜果味
述說的風格，保持一貫的平和與樸素
如院墻上隨性攀援的爬山虎
文字里不時竄出，暖心的問候
仿佛炊煙問候田地里的莊禾
老父老母關切的目光，在字縫中閃閃爍爍
就像繁星在村塘映出滿眼的星輝
結尾總是千篇一律
“家里都好”“你忙你的，不用擔心”
每次讀到這兩句，總有一場陣雨
會在我心空簌簌飛落
秋日荷塘
秋日來臨時，村邊荷塘
開始變得瘦而憔悴
茂盛的菡萏開敗之后，蜻蜓也飛走了
惟余一些枯荷，無精打采地立于塘頭
像夏天殘留的夢境
夕光籠罩時，我在凄然的鴉聲中
深深體悟到
荷塘也有盛衰之期啊，心頭
不覺襲上一絲苦澀的悲涼
樹葉曾經在高處
還能聽得清，臨風時的蕭蕭
卻無法再看見
飲一盞春風的紅酡
啜一縷夏日的笑靨
曾經的明月，不再是香霧繚繞的瓊液
洗浴聳立的疲憊
曾經的清風，也不再如環佩叮當的手
撫摩青嫩的日子
我在歲末抵達那片森林
一場大雨，正在心間滂沱
我看見一只小鳥，穿過深秋
在枝頭逡巡，然后
疾飛而去
沿著石階，孩子們的歡笑
落紅般一路灑落
牛背上的星光
站在暮色中的那頭老牛
默默反芻著青草，閑暇和春意
卸下重軛的背上，此刻灑滿星光
恰似佩戴著無數勛章
它一再放松的情緒，如荷塘上
悠悠浮動的月華，輕盈，光亮
帶著薄薄的迷蒙和微微的醉意
竹笛在響，牧牛的少年
對著夜空盡情抒發胸中的情懷
那笛聲如一溪清泉
在靜穆的鄉村時空靜靜淌流
它們同牛背上的星光交相輝映
將村莊最美的時光，共同點亮
體內的星空
山河林立，日月高懸
體內的星空，有天然的秩序
康健時便見光華四溢，星河璀璨
病疾處只聞江河日下，群星暗淡
一個人在人世間，縱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但對于體內的星空
他始終只能靜觀其變，無計可施
年久失修的身體
多年的風暴在內部呼嘯，穿越
血氣方剛時也難免陰云密布
肝腸寸斷處只見暗河奔涌
沒有亮光透射，帶血絲的雨
沒日沒夜傾注在
每個毛孔，每根神經末梢上
這是我唯一的軀干，它陪懵懂童年玩耍
被輕狂少年浪擲，讓暴力青春揮霍
而今又被肥胖的中年拖累，擠壓
羸弱的意志，越掏越空
只剩下枯瘦的念想，喑啞的涕淚
在秋風中孑然而立
我有兩只明亮的眼睛，但無能看清體內
不斷受阻的河道，次第坍塌的山川
我有一雙遒勁的大手，終究按捺不住
歲月洶涌的洪澇，脈管中頻起的雷鳴
無盡的奔走中，有不可逆的命運
但你必須學會，不時停下腳步
伸手撫摸年久失修的身體
像撫摸闊別多年的情人
此時會有一輪暖陽
在你心頭，冉冉升起
將稍顯黯淡的希望，悄然照亮
夢里山河
兒時的夢里，山河時常肥大
大于疾馳而過的火車
大于秋天，藍而高遠的天穹
大于野馬似的想象和幻覺
有時也很小，夢里山河
始終越不過心的疆界
睡夢中綻開的朵朵微笑
透露我一夜飛跨萬水千山的輕松
羈旅輾轉，如水的流年
次第沖刷歲月的堤岸
在無盡的跋涉里，我不知
登臨了多少峻嶺，趟過了多少川流
山河之軀，壓碎孩童的夢幻
成年的夜里，山河偶爾入夢
它滯重而龐大的軀體
總是從我身上，一陣陣碾過
每次都嚇出我一頭冷汗
那一年的綠皮火車
那一年，順著南下的季風
我攜帶妻子和孩子
匆匆乘上一列 開往南中國
海濱小城的綠皮火車
懷著滿心忐忑，臨窗而坐
身邊的皮箱，擠滿各式證件
結婚證、戶籍證、畢業證、學位證
準生證、出生證、轉學證、接收證
各種證件，書寫一個家庭的史記
在夜里，它們也隨火車一路搖晃
在夜里，故鄉與南去的火車，漸行漸遠
連同那些熟悉的親人和朋友
我和妻子，對坐無語
彼此的心頭，都有一場大雨在飄落
窗外，無名的燈火和無名的小站
紛至沓來，又轉瞬即逝
只有那列綠皮火車，一往無前
如碩大的梭子，在夜里兀自編織著鄉愁
張德明，文學博士，中國通俗文藝研究會詩歌委員會副主任，嶺南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南方詩歌研究中心主任，西南大學中國詩學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員。出版《新世紀詩歌研究》《百年新詩經典導讀》等學術著作10余部，出版詩集《行云流水為哪般》。曾獲2003年度“詩探索獎”理論獎、2014《星星》年度批評家獎、2020“啄木鳥杯”年度優秀論文獎等獎項。中國作協會員。現居廣東湛江。
來源：中藝詩歌
作者：張德明
編輯：王長征
